寂寞的夜色中。
两个男人互相冰冷地对视着,仿佛两只仇恨的狮子,只有其中一个死亡,战争才能结束。
“而且你错了,只要能够和她在一起,我从来都不在意手段是卑劣无耻还是光明磊落。”欧辰面无表情地说,“现在我可以告诉你,《战旗》拍摄期间的那次探班,我对你说的全都是假的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在那之前她虽然来找过我,但是并没有答应和我做任何交易,可是,你却怀疑了她,你以为是她跟我有了不可告人的交易,才使得《战旗》突然有了出乎意外的转变。”
洛熙脑中“轰”地一声!
他还记得那次欧辰暗示说是因为夏沫答应了某项交易,所以电影《战旗》才会继续拍下去。而就是因为怀疑了夏沫,他才会变得敏感尖锐,甚至向她提出来分手。
“你真无耻!”
胸口的怒火再也克制不住,洛熙愤怒中忘记了欧辰的身体状况,右拳贯着裂空的风声向他的脸颊挥去!欧辰猛地侧头,拳头擦着他的脸滑了过去,但是洛熙的指骨依然使他的颧骨处红了一片!
“即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使我和她分手,她就会喜欢上你吗?欧辰,我告诉你,夏沫不会喜欢你!从前没有!现在也不会!哪怕你胁迫她跟你结了婚!”愤怒和绝望中,洛熙的声音益发冰冷。
“是吗……”
欧辰沙哑地说,胸口一阵夜风吹过的凉意,他深吸口气,淡漠地挺直背脊。
“但是我相信,只有我才能给她最多的幸福。”欧辰凝视他,“而你带给她的只会是痛苦。”
“……”
洛熙什么都不想再说下去,荒诞滑稽的感觉让他觉得再和欧辰站在这里多一秒钟都无法忍受!
“你早就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。从被你母亲遗弃开始,你的心已经被封闭了。”欧辰淡漠地说。
“你调查我。”洛熙不屑,这果然是欧辰的一贯风格。
“是的。你是敏感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,所以只是我的几句暗示,你就可以怀疑她,去刺伤她。你需要的是一个无时无刻守在你的身边,让你随时可以感觉到安全的女人,而夏沫不是这样的人,在她的心里有很多东西都比爱情还要重要。即使你和她当时没有误会,在风风雨雨的娱乐圈你终究还是会因为自己的不安全感去猜疑她,而到了那时候,对她的伤害只会更大。”
“而且,在换肾手术前她最挣扎痛苦的那段时间,你除了一次次的猜疑,和用自杀带给她最后一击沉重的伤害,又付出过什么?我的手段也许卑劣,可是至少给了她最需要的一颗肾。”
夜风清冷地吹过。
洛熙紧握的手指渐渐无力地松开,他颓然惊觉自己竟无法找到言语去反驳他!或者,欧辰说中了一些事实,在他听信欧辰的话误会她的时候,她用了各种努力想要挽回,而他却是一次一次地伤害她,甚至用他和沈蔷的绯闻让她最后的努力破碎掉,留下她一个人而自己摔门离去。
那时候。
正是她因为小澄的手术忧心如焚的时刻吧,所以她没有机会告诉他,是他亲手将她推到了欧辰的身边。
可是……
“这些也不过是你的借口……”
月光中,洛熙的声音仿佛是从夜雾深处飘来的,带着刺骨的痛楚和冰冷。
“……即使出现在她身边的不是我,而是另外的男人,即使那个男人各方面都完美得无懈可击,你还是会用尽各种手段将她夺过去,对不对?”
欧辰静默片刻,说:“是,因为只有我才可以保护她,才可能给她最多的幸福。”
“那么——”
洛熙直直地凝视他,眼睛幽深漆黑。
“她现在幸福了吗?”
深秋的夜风沁冷入骨,前面楼上的灯光亮如繁星,只有属于她的那间屋子是黑洞洞的,欧辰沉默地望着那扇窗户,许久许久之后才缓慢地说:
“如果她不幸福,我会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。”
夜风越来越凉,尹夏沫放下手中编织的围巾,关上露台的灯,走进屋里。小澄已经睡下了,佣人们也都回到工人房,整栋屋子里静悄悄的。她经过厨房的时候,忽然怔怔地,目光从敞开的房门落在橱柜上面的一只砂锅上。
今天下午珍恩来了,她特意让厨师晚餐准备很多菜式,三个人边谈笑说话边等欧辰回家。可是欧辰一直没有回来,她只得让小澄和珍恩先吃饭。直到珍恩离开一个多小时以后,欧辰才踏进家门,他看起来异常沉默,说自己已经吃过了。
他手里拿着一只砂锅,微微发旧的白色,上面绘有几只彩色的金鱼,正是她和小澄以前常用的那只。他是为了这只砂锅到她的旧家去,才会回来的如此晚吗?她心中熨热,然而他沉黯的神情却让她最终没有问出这些话。
走上二楼,有灯光从书房的门缝洒出来。
透过房门的缝隙,她可以看到欧辰正坐在办公桌后面。屋子里只亮着桌上的一盏台灯,桌面放着一叠厚厚的文件,在寂寞的黑暗和微弱的光芒中,他的侧面被剪影得如同雕像,嘴唇抿得很紧,默默地望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某个地方,仿佛整个人已经同冰冷的夜色融在一起。
尹夏沫凝望他很久。
她想要走开,留给他一个宁静的空间。可是,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是这样的落寞而黯然,如果就这样离开,他会不会就在书房呆坐整个晚上?她轻轻咬住嘴唇,他的身体才动了手术,还没能完全复原。
过了一会儿。
尹夏沫关上天然气的火,将夜宵盛到保温盅里,又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,从厨房重新走到二楼书房的门外。
“叩!叩!”
她轻敲书房半开的门,然后走了进来。
欧辰侧过头来,看到的是眼睛如星星般明亮的尹夏沫,她唇角的笑容也如星芒般柔和,手中拿着一个托盘,托盘上有一只盅、两只小碗和两只小勺,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。
“没有在工作吗?陪我吃点宵夜吧。”
她轻声说,将托盘放在书桌上。打开保温盅,一股香甜不腻的味道扑面而来,软糯的红豆沙,小小如珍珠般的汤圆,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一勺一勺盛到小碗里,笑着说:
“这是赤豆元宵,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它,你尝一尝看喜不喜欢。”
说着,她将小勺递给欧辰,他下意识地接过来,轻轻舀起一勺赤豆元宵,心中却莫名一拧,又将勺子放了下去。
“怎么还没睡?”他望着她。
“你先尝尝看喜不喜欢。”
她忽然像个要得到承认的孩子一样执拗地等着他的回答。
欧辰凝视她片刻。
然后低头吃了一口赤豆元宵,甜甜的,香香的,糯糯的,如同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喉咙一直暖进他的胃里。他并没有吃饭,只是在吃下这些元宵后,才忽然觉得有些饿了。
“喜欢。”
他低声说。
“你喜欢就好,那我也吃一点,我晚饭还没吃呢。”尹夏沫连忙给自己也盛了一碗,开心地吃起来。
欧辰放下勺子。
“为什么没有吃饭?你的身体不好,刚刚才发过烧……”
“发烧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不要老拿出来说好不好。”她好笑地瞟他一眼,放下手中的碗,“现在吃也来得及啊,而且两个人吃也热闹些,看,我已经吃完一碗了。”
她把空碗亮给他看。
欧辰看着空空的明亮的碗底,哑声问:“你在等我吗?”
她望进他的眼睛,那墨绿色的眼眸里有一抹微弱的期待。她心中酸涩,却故意露出一丝生气的表情,把自己的空碗塞给他。
“是啊,让我等那么久,罚你帮我再盛一碗。”
他接过她的碗,又给她盛了一些,看她接过碗时开心的样子,忽然黯声说:“对不起……”
却又说不下去,他不知道她如此快乐满足的模样是伪装出来的,还是发自内心的。苦涩渐渐在心底扩大,手术前她高烧昏迷几天几夜的模样浮现在他的脑海,那时痛苦得似乎要死去的她,现在又怎会真的就像看起来这样平静幸福呢?
“为什么说对不起,因为回来晚了吗?没关系,帮我盛了元宵,我已经原谅你了啊。”
她微笑,眼睛澄澈如阳光下的海面。
“而且,你居然拿回来了那只砂锅。这些赤豆元宵就是用那只砂锅做的,果然有那种熟悉的味道。谢谢你记得……”
不,他不是说这个。
“夏沫……”
顿了顿,他深深地凝视她,说:“你不恨我吗?我用肾来胁迫你和我结婚。为什么你表现得毫不在意,却对我关怀备至,你应该讨厌我不是吗?”
尹夏沫怔住。
她望着他,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和黯痛的双眼,她的眼睛宁静如水,说:
“你忘记了吗?我说过,我很感激你,因为你才使得小澄有了活下来的机会。而且,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妻子,我们是一家人。”
“亲人之间应该彼此关爱彼此照顾才对啊,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,我们以后要走的路还有很长。”她把最后的元宵都倒进他的碗里,说,“即使吃过晚饭了,隔了这么久肚子也会有些饿了,再多吃一点好吗?”
等到欧辰慢慢将那碗夜宵吃完,尹夏沫将碗和勺子放进托盘里, 只留下那杯牛奶放在桌上,她站起身,又对他微笑着说:
“我不打扰你了,记得不要工作到太晚,睡前喝一杯牛奶会睡得比较香。”
说着,她轻步走出书房,走到房门的时候却又再次回头提醒他。“记得不要太晚,我会来检查的。”
然后才微笑地带上房门。
书房中又恢复了寂静。
欧辰凝视着那杯乳白色的牛奶,手指无意识地将玻璃杯握紧,温温的,暖暖的,仿佛是她温柔的气息萦绕在身边。
一家人……
她和小澄永远是亲人,他和她之间却没有血脉相连,当小澄将那张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给她时,也许他和她就不再是一家人了……
而且还有那个人……
她真的可以忘记那个人吗,她的笑容是真实的吗,如果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……
书房外面。
尹夏沫怔怔地端着托盘,唇角的笑容渐渐消逝。她做的还是不够吗,所以欧辰才会如此敏感而黯然,有那么一刻,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,所以只好仓惶地逃出来。
她只想过着平静的日子,小澄健康地活下去,欧辰不再受到伤害,即使心中似乎有隐隐的疼痛,可是她想要用一切去换得让这份平静持久下去。难道,这样的她,还是伤害到欧辰了吗……
好像知道了她的担心似的。
第二天出现在尹夏沫面前的欧辰好像变了一个人,不再沉默疏离,反而有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温和。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,他也不再忙碌于公司的事务,每日悠闲地不时翻看小澄的画册,如同修养身体的这段时间是他人生中的一个美好的假期。
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秋意愈深,寒冬将至。为了保暖,尹夏沫让佣人们早早地点燃了壁炉,客厅里温暖如春,黑猫牛奶整日窝在壁炉前面的角落里睡懒觉。
尹澄的面容依旧苍白,无论尹夏沫想尽了各种办法为他进补,他都始终胖不起来。他自己也很无奈,只得打趣地劝慰沮丧的她说,也许这是上天故意让他看起来病弱来博得别人同情,其实他的身体早就好多了。
偷偷的,他又开始画画。
一开始尹夏沫坚决制止他,后来见他实在闷得无聊,就逐渐默许他可以偶尔画一两张,但是每次画画的时间绝对不能超过一个小时。
于是尹澄就变得很快乐。
他画了睡觉的黑猫,画了严肃的沈管家,画了枫树上最后的红叶,画了低头看画册的欧辰,画的最多的当然还是姐姐。
有一天早晨,尹澄坐在客厅的壁炉边画正在插花的尹夏沫。洁白的百合花,细长的绿叶,她的双手细心地调整着花束在花瓶中的位置,衣袖滑落下去,露出一双皓白的手腕。
“姐,你手腕上……”
尹澄好奇地低喊,沙发里的欧辰也闻声从画册中抬头看去。早晨的阳光中,她的手腕洁白如玉,左手腕上却缠系着一条绿色的蕾丝,繁复的花纹,微微发旧,阳光透过蕾丝的缝隙闪耀着,有美丽的光芒。
在神父的面前。
他用它取代了戒指,缠绕在她的无名指上,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它。他想,她也许是将它收到了某个角落。
“很好看,不是吗?”
她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腕,微微笑着,将衣袖覆盖上自己的手腕,仿佛缠系着它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。
那晚,欧辰一夜没有入睡。
站在落地窗前,他沉默地望着漆黑的夜色,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白兰地。
万籁俱静。
他和她的卧室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。
她恬静地睡着,手轻轻放在枕头下,美丽的绿蕾丝也静静映在雪白的床单上。
日子似乎在悄无声息地过去。
除了经常过来玩的珍恩,欧家大宅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。时间忽而过得很快,忽而过得很慢,尹澄注意到姐姐和欧辰之间慢慢的似乎有了某种奇异的默契,两人之间的话并不多,却似乎心灵相通了一般。
晚餐的时候,姐姐想要去拿些盐,欧辰已经拿来给她。欧辰放下画册,姐姐已经将水杯放在他的手边。如同相处十几年的夫妻,两人唇边的笑容竟然也有了某种相似的程度。
时光恍若可以一直这样平静无波地飞逝过去。
这一天吃完晚饭后,尹夏沫蹲在壁炉边为黑猫的小碗里倒些牛奶,黑猫蹭在她的腿边喵喵撒娇地叫着,尹澄连忙画下她笑着和猫玩耍的场面。欧辰也微笑地看着黑猫在她的手指下面钻来钻去,使她手腕的绿蕾丝不时地飘扬起来。
客厅里的电视机沙沙地响着,没有人去听里面在说些什么,可是尹夏沫的手指却忽然僵硬了起来,似乎弄痛了黑猫,黑猫“喵——”地一声从她身边跑开。
“……前段时间盛传洛熙因为尹夏沫的婚事而自杀住院,但是洛熙所在的公司一直予以坚决否认……”
“……不过在今天下午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中,洛熙退出娱乐圈的传闻终于得到了证实。洛熙的经纪人说,洛熙自从出道以来工作一直非常忙碌,决定要休息一段时间,去美国深造学习,估计未来三年内不会再接任何通告……”电视屏幕里,主持人表情丰富地大声说着,同时不断插进来记者招待会中的一些画面,和洛熙以前的一些影像。
客厅里顿时安静得诡异。
尹澄不安地看向姐姐,她背对着电视蹲在壁炉旁,背影僵硬而沉默。欧辰方才唇角的笑意也凝固下来,他看着夏沫,眼睛渐渐变得沉黯。只有黑猫又跑回来,趴在尹夏沫的身边,一口一口地舔着碗中的牛奶。
“……消息传出之后,洛熙的fans们反应非常强烈,成百上千的fans聚集在电视台的门前请求洛熙不要离开,网络上也……”
“啪——!”
欧辰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。尹夏沫缓缓站起身,向厨房走去,说:“我去削些水果来吃。”
夜色很静。
尹夏沫一动不动地望着床上的手机,她以为自己已经冷血到可以完全忘掉洛熙的名字,可是为什么只是一条新闻,就让所有的回忆和歉疚全都如汹涌的海浪般向她扑来了呢?
他要退出娱乐圈了吗?
尽管他的事业现在如日中天,然而退出娱乐圈三年意味着什么,他知道吗?
他退出娱乐圈难道是因为……
是因为……
手指犹豫着伸向手机——
然而又如火烫般地迅速蜷缩起来!
她……
有什么资格去劝说他……
慢慢地闭上眼睛,她的面容苍白透明,是的,对于洛熙,她是如恶魔般的罪人,她选择将他遗弃,早已没有资格去对他说任何话语。
然而这时,雪白的床单上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!神思恍惚中,她冷不丁被吓出来一些虚汗!
睁开眼睛,手机屏幕上不断闪耀着一个名字——
“洛熙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