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却并不担忧,也并不打算改变,只因二十三骑虽皆是有内家真气在身的修武者,迄今为止,都没有参与过军队式的紧密合作,而是以江湖人的分散姿态在这名为天下的棋局中奔走。
他亦是江湖人,并且只当自己是江湖人,从未想过其他的可能,不是因为他自身缺乏想象力,而是在这座唤作江湖的围城中,他领略过太多的精彩,听说过太多的传说。
心向往之,无可终止,唯死方休。
这十二字是他对自己的总结,同时也代表他对江湖的认知。
与大多数江湖人一样,他在且行且歌之际也做好了永久沉睡的准备,不过戏剧性的是他曾无数次与死亡擦身而过,却总差一线才真正跌入黄泉,用他自己的话说,是九个字。
命太硬,硌了阎王的牙!
阎王具体长什么样,他还不清楚,但至少在他看来,阎王并不一定就真的像民间传闻那般凶神恶煞,大人看了双腿发软,小儿见了啼哭不止。
他的年龄不大,经历倒还算丰富,既见过面恶心善的人,也与面善心恶的人打过交道,所以才会出现这类想法。
若将这一指代范围由“人”变作“鬼”呢?
他似笑非笑,目光深沉,已不必思考,因为突然之间,他已亲眼见到了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以鬼躯生存在人间的奇妙生灵。
天寒风起。
雪落霜降。
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默不作声,亦无动作,本应席卷四周的寒流就好似在围绕着她的身体聚集。
如此一来,她看上去理所当然地显得冰冷,连燎原之火都未必能驱散。
这种冰冷一度令人畏惧,一度令人胆寒,却不能将他包括在内,并非他的血太热,比火还要滚烫,而是在他看来,他早已经接触过了这世间最冷的意。
在自己所掌握的形意能够达到那种程度之前,他不会再因任何一份寒冷颤抖退缩,哪怕那极像杀人的魔音,催命的鬼符发动前的征兆。
“你怎会在此?”
身上披着的暗红色披风在她到来之后飘摇得更加频繁剧烈,愈发像是于鲜血中浸泡过的旗帜,死气浓厚,杀意十足,他问出这句话时却浑然没有做杀人者应当有的准备,左侧短刀,右侧长剑,皆在鞘中,不曾拔出。
“你不就是根据我的指引,才来到这里的吗?”
传入他耳中的并非回答,而是反问。
对于这样的语式,他显然有些不悦。
“你充其量只是个引路者,并非我要找的人,因此不管你在江湖中的名声究竟有多大,我原本都不打算和你说多少话。更何况照目前的情形来看,你这个引路者还有些不称职。”
“噢?如何不称职?”
“既让我迷了路,也让我乱了心,这难道还能算作称职?”
“似乎的确算不得。但话说回来,在很多人的眼中,我也不能算是人,所以你最好不要用人的标准来衡量我。”
“呵呵,天底下从来只有六道鬼母,哪来的六道人母?此等创造之举,我自然不会轻易尝试。”
他在笑。
她忽而也跟着笑。
人面鬼相,笑容看上去却出奇地温和,一如先前她以许霜凡的身份出现在李从珂与燕蔷薇面前时。
但他不是燕蔷薇,更非李从珂,相较于被一路追杀的两人,他有着更多的资本,更强的自信,加上个人经历的缘故,针对阴邪鬼物,他的洞察力也要更强。
“你似乎伤得很重。”
“从没有人能够证明鬼就可以无痛无伤,否则我那五位好徒儿又怎会落得那般凄惨下场?”
“五行鬼甲的下场,不代表你六道鬼母的下场。”
“当然,所以无论那位晋三公子的真正实力有多么出乎我的意料,他都只能伤我,不能杀我。”
“你不也杀不了他?”
“并非杀不了,只是于我而言耗费的代价太大,得不偿失,权衡之下,我还是更愿意为你这类出色后辈铺路。”
“铺路?呵呵,六道鬼母铺就的路,天下有几人敢走?”
“我知道你一定敢,并且事到如今,你已成离弦之箭,没有退路,更没有多余的选择。唐厌尘,看看你周围的人吧。”
宛若大梦初醒,他的瞳孔果真猛然收缩,目光朝四周扫视而去。
二十二骑,除了身上弥漫的气息,无一人出现其他异样。
然而仅仅凭借这份小小的气息,就足以说明问题的源头,因为那已不再是生者产生的气,相反,是死者才会携带的气!
“你......这难道不是你的幻术世界?!”
“幻术?哼,从今往后,只要李从珂还在世上一日,我便不再使用任何幻术。李从珂现在还未死,所以你无需用这种眼神看着我,更不必对我产生嫉恨,因为我只是勾走了他们的魂,取走了他们的魄,来补充自己的气力。于鬼而言,这是再本分不过的事情了。”
突兀而来,突兀而去。
形如鬼魅。
唐厌尘还未理清这其中的前后因果,六道鬼母的身形就已有了消散之势。
他的眉头倏然皱得很紧,宛若凝成一股的麻绳,思考着,同时也犹豫着。
六道鬼母终究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离去。
他的心中却没有多少惋惜与懊悔,反而渐渐涌现出了一种另类的渴望,始于本能,盛于野心,于那道期盼已久的身影到来时彻底爆发!
霎那间,但见火花现,倏闻刀剑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