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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时光如刀剑
你美得一人饰三角,三角都被皇帝深爱你们浪漫得刻骨铭心,整个世界都为之变色皇宫和民间的那些故事,我们总是津津乐道因为我们也想,红尘一笑和你共徘徊1王征的情人少女的心如花,会为喜欢的人盛放,也会为喜欢的人凋零。
有人的盛放与凋零如阳光下的红玫瑰,不管开与落都轰轰烈烈,成为旁人回忆中的传奇;有人的盛放与凋零如山谷中的野百合,不管开与落都无声无息,成为被时光掩埋的秘密。
我太专注于自己的事,等演讲比赛结束后很久,才知道王征没有去上技校。
那个年代,在我们市,不管学习成绩有多差,技校总是要上的,因为技校是和几个大型国企合办(如今被叫作垄断性行业)。技校毕业后,根据各自的专业直接进入各个大国企,肯定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,收入不错,福利相当好。
所以,要求低一点的父母并不担心孩子学习成绩差,因为成绩差也有一个铁饭碗的出路。可王征非常有个性,他不顾父母的哭求威胁,就是不去上技校,这种行为在当时简直是一种自杀。
王征带着他的架子鼓,来到了“在水一方”,又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织了一支乐队,开始驻场表演。
当时,我们市的歌舞厅多数都是放带子伴奏,像李哥这样的现场乐队伴奏几乎没有,再加上王征长得真的是英俊,灯光一打,架子鼓敲起,更是有一股旁若无人的狂放不羁,看得女孩子们都意乱情迷。
李哥找了几个漂亮姑娘,打扮成电视上琼瑶剧女主角的样子,在台上唱歌。很快,“在水一方”在我们市就红得发紫,不管男的、女的都争先恐后地去“在水一方”。听说连旁边的杂货铺都发了,可想而知“在水一方”是个什么样的销金窟。
不过,也不用把出入歌舞厅想得太复杂,那个年代的社会风气比现在好很多,歌舞厅就是听歌跳舞的地方,我一个同学的爸爸妈妈经常去跳舞,周末还带着我同学和她姐姐一块儿去玩,两姐妹的学习成绩都很好。
但是,也不是说歌舞厅就没有杂七杂八的事情,在年轻人中,黄赌毒都会有,但是肯定深藏在台面底下。
因为王征在舞厅演出,晓菲也开始经常出入舞厅。
周围各色女子环肥燕瘦,她们的穿衣打扮、举动作风和学校里的学生完全不一样,和男生简简单单说一句话,都能低回婉转变换多次。
王征对晓菲越来越冷淡,甚至特讨厌晓菲跟着他去舞厅,晓菲的心乱了,自信在一点点崩溃,她不再拒绝别人叫她“菲儿”,也在不知不觉中模仿《十六岁的花季》中陈菲儿的装扮,似乎唯有借助明星的模样,她才能压过别人。
而这些,我一无所知,我忙于争取演讲比赛的成功,忙于追赶心中的影子。直到小波告诉我:“琦琦,葛晓菲昨天晚上喝醉酒和人打架,李哥看在你的面子上没说什么,不过你最好劝一下她,让她不要再去‘在水一方’。她年纪太小,没有家长的陪同,不适合出入舞厅。”
我茫然,山中方一日,世上已千年了吗?
当天晚上,我也走进了“在水一方”。虽然学校严禁中学生出入歌舞厅,可很明显,进进出出的中学生还不少,光我认识的就有好几个,我们班的李莘,(8)班的班花童云珠,个个都是面目姣好的少女。美女们年纪小小就会有很多男生追在后面,不是每个人都像关荷一样清心寡欲,大部分的美女都会在枯燥的课本和有趣的男生中间,选择后者。
台上,一个穿白纱裙的长发女子正在唱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,一对对男女在舞池里翩然起舞,灯光迷离婉约,如若星光,映照着他们的舞步。
舞池旁边的每张小桌子上都闪着烛光,乍一看,竟真是在水一方,浪漫得不似人间。
我第一次进舞厅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面上却不露怯色,镇静地一桌桌走过去,仔细寻找着晓菲,真看清楚了,才知道这绝不是《诗经》中的“在水一方”,闪烁的烛光不是浪漫,而是欲望。
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晓菲,经过包厢,从门缝中瞥到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女子,她身旁的男子在给她灌酒,她低着头,肩膀抖动,好似在哭泣。
我立即冲进去,半空里一只手突然伸出,握住我的手腕,另一手压着我的肩,强迫着我后退。后退中,沙发上的女子抬起了头,二十岁左右,嘻嘻哈哈地笑着,全身上下都在轻颤,而和她一起玩的男子是小六。
我竟然差点又闯祸。
握着我的手腕,把我强拽出包厢的人是张骏,一旁站着他的幼儿园老师女朋友。
虽然他救了我一次,我却没领情,瞪了他一眼,甩掉了他的手。
张骏冷着声音问:“你想干什么?”
我问:“葛晓菲在哪里?”
张骏说:“不在这里。”
他的女朋友却说:“葛晓菲?就是那个自以为自己是陈菲儿的人吗?”
我盯着她,她笑着指指另一个包厢:“在那边。”
我迅速跑过去,看到晓菲和一群男男女女挤在一起,说“挤”真的一点都不夸张,本来只能坐七八个人的沙发,容纳了十几个人,男男女女你搂着我,我攀着你,坐在一起。有人在喝酒,有人在吸烟,昏暗的灯光中,化了妆的女子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。
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,心痛至极,从他们中间挤过去,去拽晓菲,晓菲不知道是喝醉了,还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,迷迷糊糊地笑着,我拽她,她不乐意地打开我的手。
她身旁的人都笑,很多人不耐烦,直接骂:“滚开!”“别找打!”
我不吭声,强拽着晓菲起来,挨着晓菲的男生火了,站起来想动手打我,张骏在我身后说:“让她走。”
那男的又坐了下去,我半抱半拖地把晓菲弄出来,她在我怀里不依地又嚷又叫,惊动了看场子的人,幸亏领班见过我,看场子的人才没和我起冲突,领班帮着我把晓菲弄到一旁,晓菲躺在沙发上,呵呵傻笑。
我看着她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?这样的小辫子,这样的发型,真的很像陈菲儿,可她哪里有陈菲儿清纯的气质?哪里有陈菲儿窘境中仍积极的精神?
我问领班:“她只是醉了,还是……”
领班俯下身子仔细查看后,告诉我:“就是醉了,没乱吃东西。”
我稍微放心了点:“王征呢?”
领班看了一眼表说:“还没到他上场的时间,不过快了。”
“王征有女朋友吗?”
“到我们这里的女客人都喜欢王征。”
领班的回答很巧妙,不过,我不打算给她耍滑头的机会,指着晓菲问:“他对这个女孩子如何?有没有欺负她?”
领班迟疑,我说:“如果小波站在这里问你话,你也这么吞吞吐吐吗?”
她立即说:“一般,甚至有些不耐烦,比对其他人坏。”
我把玩着桌上的蜡烛,蜡烛油滴到我的手上,我不但没擦掉,反倒将蜡烛倾斜,聚精会神地看着它一滴滴落在我的掌心。
领班坐到我身边,谨小慎微地说:“王征不是坏人,喜欢他的人很多,他却从来不利用这些女孩子的感情,趁机占人家便宜。我觉得……我觉得他对这个女孩子坏,是为了她好。我听乐队的人私下说,王征正在存钱,他将来想去广州,那边有很多和他一样喜欢音乐的人,会有公司找他们做唱片。”
我怔住,呆呆地看着蜡烛的油滴落到我的掌心,领班低声说:“我要去工作了,王征再过几分钟就上场,你要喝什么吗?”
“不用了。”
一个梳着双辫的女孩,在台上唱《路边的野花不要采》,她的台风甚是活泼,引得台下的人也跟着她笑闹。
等她唱完,舞厅里的气氛却突然一静,年纪大一些的人开始陆续离场,越来越多的年轻男女涌进舞池。
我正凝神看着会聚到舞池中的男女,突然,几声削金裂帛的电吉他声响起,咚咚的鼓声中,充满金属质感的摇滚开始,和刚才的靡软之音截然不同,整个舞池如同突然从温暾的中年人变成了激昂的少年人。
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
相遇相识相互琢磨
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
装作正派面带笑容
不必过分多说自己清楚
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
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
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
……
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
一样迷人一样美丽
慢慢地放松慢慢地抛弃
同样仍是并不在意
不再相信相信什么道理
人们已是如此冷漠
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
……
现在不是从前的我
曾感到过寂寞也曾被别人冷落
却从未有感觉我无地自容
我不再相信
舞池中的男女都很激动,一边挥舞着拳头,一边大声地跟着乐队一起唱,似乎所有的压抑到了现在才发泄出来。
我看着乐队的架子鼓后,一个穿着紧身黑皮裤、白衬衣的英俊男子正聚精会神地打着鼓。眼睛低垂、表情冷漠,不看台下一眼,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,随着身体剧烈的动作,长发无风自动,和他脸上异样的冷静形成了对比鲜明的魔力。那么张狂、鲜明、热烈、燃烧,却又视旁人若无物,冷酷到近乎冷漠,的确让人不能移目,难怪女孩子能为他发狂。
一瞬间,我似乎就在音乐声中读懂了王征,他除了自己在乎的,其他一切都不存在。难怪晓菲喜欢他,他多么像晓菲呀!旁若无人,只为自己的心而活,可晓菲在乎的是他,他在乎的只是他的音乐。
我回头,却发现晓菲已不在沙发上,我赶忙挤进舞池中去找她。望着台上的王征,我心下不安,晓菲究竟有多喜欢王征?
一曲完毕,台上的音乐换成了《一无所有》。
“我曾经问个不休,你何时跟我走,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……”
人群更加疯狂,四周的男男女女都在嘶吼,从没接触过摇滚的我第一次知道了它的魔力。
我艰难地穿过人群,找着晓菲,终于看见她。她跌跌撞撞地向台上爬,似想去抓住王征,刚才搂着她的男子出现,去抱她,晓菲想推开他,推了几次终于成功,刚要走,又被男子拖进怀里,晓菲转身就给了他一耳光,他也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扇回去。
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,大家仍在狂欢,丝毫没人留意到舞池一角的混乱。台上的王征虽看到自己脚下的一幕,却无动于衷,只冷漠地敲着鼓。
我终于挤到台前,那人还想抱晓菲,这次没等晓菲出手,我一巴掌甩到他脸上,他呆了一下,勃然大怒,想打我,我随手拿起台子边的一盏钢管灯,考虑着要不要直接朝他脑袋抡过去,他看到我手里有家伙,停了下来,他的几个哥们儿围过来,坏笑地看着我。
因为在舞池角落,和一旁的桌子很近,桌子上还有客人未喝完的酒和饮料,刹那间,我有特恶毒的想法,如果我突然往他们身上泼点饮料,再把钢管里的电线揪出来,扔到他们身上,不知道会发生什么,不知道书上说的不纯净的液体可以导电是不是真的。
不过,张骏和小波都没给我这个机会去验证我的构思,他们俩一个挡住他们,一个拦在我身前,小波脸色铁青,一把从我手里拿走灯柱,揪着我往外走,他身旁的人押着晓菲。
李哥在办公室等着我们,看到我,笑眯眯地问:“女土匪,你打算怎么一个人对付几个男人?”
我不吭声,他瞪了我一眼,看着已经清醒的晓菲说:“又是为了王征!真他妈的烦!去把王征叫来!”
王征进来时,看到我们一屋子人,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,却没有丝毫反应,神情很平静。
李哥说:“这丫头是我们小妹的朋友,今天为了你,闹得我们小妹和六哥的人差点杠上,你今天在这里把话给她说清楚,我以后不想再在舞厅看到她。”
我想阻止,可转念一想,李哥的方法虽然残忍,却是快刀斩乱麻。
晓菲看到王征,立即又整理头发,又擦眼泪,又是凄惶,又是喜悦。
王征走到她面前,盯着她的眼睛,非常清晰地说:“我知道你喜欢我,可我不喜欢你。我以前不点破,是觉得你年纪小,把你当妹妹,希望你自己能明白,可你现在闹得我不能安心工作,让我非常讨厌你,你能不能从我眼前消失,让我安心工作?”说完,就看向李哥,“可以了吗?”
李哥点点头,王征转身就走。
晓菲脸色煞白,不能置信地盯着王征的背影,大声叫:“王征,王征哥哥……”
王征压根儿不理她,很快就消失在楼道里。
如果晓菲此时放声大哭,我反倒能心安一点,可她痴痴呆呆地盯着外面,好像失去了魂魄,我从没见过晓菲这样,担心地叫:“晓菲!”
晓菲突然大叫:“都是你,你为什么这么多事!谁要你多管闲事!”她边说,边向外跑,我正要追,小波揪住我,对门口站着的人吩咐:“去盯着点,送她回家。”
晓菲从小到大,只怕从没有过什么挫折,今天却被自己喜欢的男生当着众人的面拒绝,她此时的心思,我完全能理解,听到小波吩咐人去看着她,我也就决定不再去烦她,让她一个人静一静。
李哥看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了,起身关上门,很头疼地问小波:“她怎么脾气这么冲?我当年看到你打架,以为你就够猛的了,她怎么比你当年还猛呀!”
小波盯着我:“你刚才有把握打过他们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我看你一点都不害怕,心里总应该有点谱吧,你不会认为看场的人会帮你打客人吧?”
“我手里是灯,身旁的桌子上有非纯净水。”
李哥没听明白我说什么,小波却已经完全明白,他猛地一下抬起手,想打我,却在快扇到我脸上的时候,硬生生地往下压,想收住掌力,可已经迟了,我正好下意识地侧身想躲,他一巴掌拍到了我肩上,我被他打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大步,差点跌到地上去。
李哥大吃一惊,脸上的颜色变了变,赶着维护小波:“琦琦,小波好几年没这么生过气了,他是一时冲动,你不要生他气……”
小波却寒着脸说:“我不是冲动,我是真想打她。”
真奇怪,小波要打我,我一面是生气,一面却觉得心里很温暖,我开始觉得我的大脑构造和一般人也不太相同。
有人在外面敲门:“李哥,场子里看见有人吸粉。”
李哥脸色立即乌青,往外冲,对小波吩咐:“这丫头就交给你教育了。”
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小波,两个人都不说话。
很久之后,小波问:“琦琦,你还和我说话吗?”
我低着头不吭声。他忽然之间脸上有伤心的表情,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下来,我咬了咬嘴唇,缴械投降:“你的问题很白痴,我如果回答了你,不就是和你说话了吗?可我正在生气呀,你得哄哄我。小波,你这么笨,将来怎么哄女朋友呀?”
“你还生气吗?”
我瞪着他:“废话!你被人打一下试试,我当然生气了!不过,我若有个哥哥,哥哥打了我,我气归气,但总不能生一辈子气。”
他笑了,揉我的肩膀:“疼吗?”
“嗯。”我索性坐到李哥的皮椅上,让他帮我揉肩膀。
他一面替我揉着肩膀,一面说:“我小时候,脾气和你很像,和人打架,性子上来,出手完全没有轻重,捡起砖头,敢往对方脑袋上招呼,差点闹出人命,幸亏遇到李哥,他花了不少钱,才替我摆平。”
“为了什么?”
“年少冲动,为了一些当时觉得很重要,实际上并不值得的事情,你假想一下,如果我以前真闹出人命会怎么样?”
“我就不能认识你了。”
他笑起来,知道我在避重就轻,也不点破,只说:“琦琦,人年轻的时候,可以犯很多错误,都有机会纠正,可有些错误不能犯,如果犯了,就再没有回头路走。”我不吭声,小波坐到了李哥的办公桌上,双臂扶在椅子的把手上,身子前倾,凝视着我:“我们自小和别的孩子不一样,别的孩子生活中有欢笑和疼爱,他们有畏惧、有眷念,而我们没有,我们对世界、对自己都怀着悲观绝望,我们潜意识里会觉得活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,可是,这是不对的,正因为命运给我们的太少了,我们才更要学会爱自己,珍惜自己。你真以为我生气是因为你想弄死那三个人?如果没有法律,你若想杀他们,我帮你去找刀。”
“那……那你生气什么?”
“我生气的是,你为了这么三个垃圾就想毁掉自己,难道你在自己心中就这么轻贱?”
我的眼泪到了眼眶里,却不愿他看到,撇过了头,他也体谅地直起了身子,眼睛看向了别处:“小时候,我们都太弱小,为了对抗来自外界的欺辱,必须以豁出去的态度去拼命,可我们现在已经长大了,必须学会用其他方式处理生活中的矛盾。”
我偷偷抹掉眼泪,笑着说:“下次我会学会控制冲动。”
小波微笑着说:“外面的世界很大,总要飞出去看一看才不枉一生,所以不能让翅膀太早受伤。”
我似懂非懂,飞到哪里去?要看什么?
小波问:“琦琦,你将来想做什么?”
除了作文课上的“我的理想”,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,我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,说:“不知道啊,小时候我想长大了就去和外公一起住,可外公已经走了。”
“大学呢?”
“上不上都无所谓,我对大学没有迷恋,上技校也挺好,我家隔壁单元的姐姐在水电厂上班,每天看着仪器发发呆就有钱拿,十七岁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,我如果能像她一样,就很好。”
小波没想到我竟然有十七岁去水电厂上班赚钱的宏大志愿,忍着笑问:“每天盯仪表,你不怕无聊吗?有没有很喜欢做的事情?”
“嗯……嗯……我喜欢看书,也许可以开个小书店,既可以每天看书,又可以赚钱。”我说着兴奋起来,“你做生意,晓菲上班,我们周末的时候聚会,一起打扑克,吃羊肉串,喝啤酒。”我指着他,“你这么葛朗台,将来肯定是有钱人,不许嫌贫爱富!”
小波大笑:“好,我请客。”
我也笑起来,有一种快乐,有一种安心。
小波看了眼表,说: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两人肩并肩向外走,虽近午夜,舞厅里仍是歌正好、酒正酣,我问他:“这里的布置是你的主意吧?”
“嗯。”
张骏和他的女朋友坐在一起,若有心事的样子,对方说五句,他回一句。女子边摇他的胳膊,边说话,眼睛看着舞池,似在央求他去跳舞。
我心中涌上一阵一阵的酸痛,眼睛却移不开视线,真是自虐!
张骏突然站起来,我的心突地一跳,又立即发现他是看着小波,小波和他打招呼:“刚才真是多谢你。”
他客气地说:“是我们不好意思,在李哥和小波哥的地头惹事。”
小波对领班招手,叫她过来,笑着吩咐:“这桌的酒钱都记在我账上。”
张骏没有推辞,只说:“谢谢小波哥。”
张骏的女朋友说:“小波哥有事吗?若没事,大家一起玩吧!”
我忍不住冷冷地讥讽:“小波比你年龄小,他该叫你姐姐,你怎么叫他哥哥?”
女子的脸涨得通红,眼泪都要出来,看来她心里还是很介意自己比张骏大的事情。
小波盯了我一眼,正想说几句话缓和气氛,一直淡淡的张骏突然笑着说:“她是我的女朋友,我既然叫小波哥,她当然也要跟着叫小波哥。”
女子立即破颜为笑,轮到我被噎住,不过,我也没被聚宝盆和曾红白训练,心里早已山西陈醋打翻了几缸,而且是加了黄连的山西陈醋,脸上却笑得春风灿烂,亲密地挽住小波的胳膊:“我们走吧!”
小波和张骏打招呼:“不打扰你们玩了,先走一步。”
出了歌舞厅,我问小波:“你觉得刚才那女孩漂亮吗?”
小波问:“哪个?舞厅里到处都是女孩。”
“就是张骏的女朋友。”
“没注意看,你很讨厌她吗?刚才怎么那么说话?这张骏虽然跟着小六他们混,脾气倒不像小六,今儿晚上的事情,你应该谢谢他。”
我泄气,算了!问出来漂亮不漂亮又能怎么样,反正总比我漂亮就行了,我半真半假地说:“她起先说了晓菲的坏话,我看她不顺眼,她自己也不是什么道德楷模,有什么资格评判晓菲?”
小波叹着气笑。
已经快到我家楼下,我向他挥手:“不用再送了,我家的楼里多长舌妇。”
他站住脚步,我咚咚地跑回家。
晚上,躺在床上,想到晓菲,再想想自己,看似命运不同,但何其相似,我们爱的人都不爱我们,她爱的人爱音乐的寂寞清冷,我爱的人爱红尘的繁华诱惑,谁更幸运一点?
2伤心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
传说中,鲤鱼要跳跃龙门,褪去全身鱼鳞,斩断鱼鳍,才能化作龙;传说中,鸟要自焚身体,经过浴火之痛,才能化作凤凰。
难道青春必要经过愚昧的痛苦,才能获得成熟的智慧?
自从王征明确说明不喜欢晓菲后,晓菲不再去舞厅。
她看上去似乎和以前一样,依旧大声地笑,大声地闹,仿佛压根儿不记得王征是谁,可她不再是她,她穿上衣服、梳好头发后总会问我:“好看吗?”一遍又一遍,似乎她好看不好看,完全取决于别人。
她不再拒绝男生们的邀约,喜欢和学校里最出风头的男生出去玩,可出去几次,她就又腻烦了,不再理会对方,换下一个。她成了我们年级最爱玩的女生,在其他女生眼中,她换“男朋友”的速度和换衣服一样,如果男生这样,很多女生还会讲“男人不坏,女人不爱”,可对晓菲,她们不吝惜用最恶毒的语言在背后攻击。女生对比自己漂亮的女生有与生俱来的敌对,无事都有三尺浪,何况如今晓菲的确玩得太疯。
我冷眼看着晓菲的变化,虽心痛,却毫无办法,因为我知道我无力阻止,如果我说得太多,她的选择不是听从我,而是会远离我。
我只能如同对待叛逆期的孩子,耐心地陪在她身边,希望她这段迷乱悲伤的日子早一点过去,等她心痛平息后,她会发觉王征的否定并不代表人生的否定,她是否美丽来自于她的内心,而不是他人的言语。
我用自己和她的友谊尽力影响着她的决定,但凡技校和社会上混的男生一概排除,尽量把她的朋友圈定在中学生中。在我想来,这些人毕竟单纯,晓菲和他们玩,仍是少男少女的懵懂游戏,不会出什么事情,只是对不起他们了,要让他们做晓菲失恋的炮灰。
那段时间,我过得很混乱,一面是言情小说中美丽的爱情世界,一面是现实的残忍,如果说我得不到心目中王子的青睐,还能理解,可晓菲呢?她漂亮、聪慧、热情、善良,可她的王子连看都不肯看她一眼,我开始困惑,这世界上真有一种东西叫爱情吗?女孩子真的可以希冀这世界上有一个男孩全心全意地疼她、爱她吗?
困惑归困惑,我仍然喜欢看言情小说,继续孜孜不倦地阅读着言情小说,从一个梦里出来,又进入另一个梦。现实生活太贫瘠,唯有小说织造的梦能给生活增添些许色彩。
在成长的伤痛和困惑中,初二的第一学期结束,期末考试成绩下来,别人都没什么变化,晓菲却只排班级第四。在别人眼中,这仍然是好成绩,可对晓菲而言,这却是她个人历史上最差的成绩。
晓菲毫不在乎,不但没有收敛,反倒因为寒假到来,彻底放开了闹,她有意地回避和我有关的地界,既是躲着王征,也是不想我管她,可我怎么可能不管她?
有一次她喝醉了,在别人的歌厅里耍酒疯,我去接她,她扑在我身上大哭。
她心痛至极,我却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拍着她的背,一遍遍说:“会过去的,一切痛苦都敌不过时间,终有一天,你会忘记他。”可我说得连自己都不能肯定,真的吗?我们真的会忘记自己喜欢过的人吗?
正要扶着晓菲离开,却听到歌厅角落里又有人在哭,声音似曾熟悉,回头一看,竟是张骏的女朋友,晓菲是因为王征伤心,她又是为何在此伤心?
我想离开,可看她一个女孩子喝得醉醺醺的,毕竟不放心,只能把她也带出来。
晓菲这个样子,我不敢直接送她回家;张骏的女朋友,我不知道住哪里,只能叫了辆出租车,先去小波的歌厅。
乌贼派人去找张骏来接人,我给晓菲灌浓茶。
张骏来时,他的女朋友醉得不省人事,乌贼招呼他,张骏客气地说:“麻烦你了。”
乌贼指着我:“是四眼熊猫突然日行一善,和我没什么关系。”
张骏扫了我一眼,没有吭声,扶起女朋友就离开了。我盯着他的背影,特别有冲动用手里的苹果砸晕他。乌贼打了个寒战:“四眼熊猫,你既然这么讨厌张骏,干吗要帮他女朋友?”
我甜甜一笑:“谁说我讨厌他?”起身去看晓菲。
乌贼在我身后嘟囔:“不讨厌,你干吗把苹果掐成这样?”
晓菲酒醒后,我把她送到楼下,看着她上了楼,我才离开。我知道,她明天依旧会和某个男生出去玩。这些男生照例是不善于学习,却善于玩的,精通的是抽烟喝酒打架。
其实,从某种意义上而言,我也处于失恋中,只是我胆小怯懦,什么都藏在心底,所以连伤心也不敢流露。
我报了个寒假绘画班,开始认真学画画,小波则为了高三能分到重点班,开始拿起课本,边温习功课,边做习题。
小波看我整天和一堆色彩搏斗,弄得自己和一只花猫一样,不禁好奇地问我:“你怎么突然对画画有了兴趣?”
我突然决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:“因为我嫉妒一个女生,她太优秀,聪明美丽,学习成绩好,会拉二胡,会唱歌,会写字,还写得一手好文章,简直什么都会干。”
小波没听明白:“这和你学画画有什么相关?”
“我打听了很久,听说她不会画画,所以我决定学画画。”
小波听得发呆,继而大笑:“你竟然会嫉妒人?她叫什么名字?我想去看看她究竟长了几只胳膊几只眼睛。”
我瞪他:“不行!所有见过她的男生都喜欢她,我不许你喜欢她,所以你不能见她。”
小波惊异地说:“你真的嫉妒她?”
我点头,无限惆怅地说:“以前甚至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她,很讨厌做自己,可现在明白了,不管喜不喜欢这样的自己,我只能是我,所以不再讨厌自己,却依旧羡慕嫉妒她,她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生,我表面上满不在乎,实际心里一直在暗暗比较我们,也一直在暗中用功和努力,可每当我觉得自己比以前好一点、优秀一点了,一看到她,立即就会发现距离她还是那么遥远。我觉得这辈子,无论怎么努力,都绝对不可能追上她,就连嫉妒她都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,因为嫉妒只适合于差距不那么大的人,比如,李莘可以嫉妒晓菲长得比她漂亮,却绝对不会去嫉妒林青霞比她好看,所以,你明白吗?其实我连嫉妒她都没有资格。”我长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,“我只能去拣人家的弱项学学,偷偷给自己点信心,聊胜于无吧!”
小波温和地说:“你就是你,独一无二,无须和别人比较。”
我不吭声,埋头去兑水彩。他不会明白的,那种羡慕一个人羡慕到渴望拥有她拥有的一切。
依旧大年初三去给高老师拜年,高老师感慨地说:“去年还有不少同学来拜年,今年已经少了一大半,估计明年就你和张骏了。”
她问我成绩,我如实汇报,高老师笑着叹气,问我:“打算什么时候好好学习?”
我老实地说:“其实,我对理科都很感兴趣,也有认真看书,只是不够刻苦而已,我也想刻苦的,可一旦玩起来,就不想学习了,真不知道那些好学生怎么能忍住的?”
正在和高老师聊天,张骏来拜年。他和我拜年的方式完全不同,我是空着两只手,带着一张嘴就来了,他却是两只手提满礼物,果然是有钱人。
高老师见到他很高兴,一边让他进来,一边说:“来得真巧,琦琦正好在。”
我站起来说:“高老师,我和同学约好去她家玩,所以就不多坐了。”
高老师很遗憾地问:“不能再坐一会儿吗?我们三个很长时间没一起聊天了。”
我抱歉地说:“和同学一早就约好了。”
张骏站在一旁,神情淡漠,一声不吭,我和高老师道过“再见”后,离开了高老师家。
双手插在大衣兜里,漫步在寒风中,我试图分析清楚自己的心。
没见到张骏的时候,我会一直想着他,猜测他在干什么,甚至企盼和他偶然的相遇;可一旦他出现在面前,我却又迫不及待地想逃走。我究竟是想见到他,还是不想见到他?
多么复杂矛盾、不可理喻!
分析不清楚,索性不分析了,回去练习画画。
人心太复杂,没有任何道路可以通向人心,可画画这些东西,却可以通过勤练掌握。
经过春节,人人口袋里都有不少钱,天气又正寒冷,大家都喜欢窝在屋子里的活动,所以K歌厅的生意爆好。
我今年的压岁钱全部贡献给了绘画事业,既痛苦又甜蜜,痛苦的是口袋里没有一毛钱,不管看见什么都只能眼馋,甜蜜的是看着一排排的笔和颜料,觉得特有成就感。
我妹妹开始学电子琴,那个年代的父母都想儿女们学点艺术,可除了陈劲那样的家庭,很少有家长能负担得起小提琴、钢琴,所以绝大多数都选择了电子琴,以至于全班女生找不到几个没学过电子琴的,业余教电子琴的音乐老师全都赚了个盆满钵满。
妹妹整天在家里制造噪声,我就把所有绘画工具搬到小波的办公室,爸爸和妈妈看到我一张又一张的涂鸦,觉得我仍在好好学习、天天向上的康庄大道上,对我很放心,继续采取无为而治的教育政策。
我很高兴他们对我的宽松教育,让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和乌贼这种“不良青年”偷偷交往,可是,某个时候,看到妹妹偷懒不练琴,被爸爸批评,甚至罚她晚上不许看电视而必须去练琴的时候,我又会感觉很复杂,似乎希望爸爸妈妈来骂骂我,惩罚一下我。
人心啊,真是很复杂!
大年初八那天,我捧着个画板,坐在阳台上,观察人生百态,装模作样地学人写生,看到张骏和他女朋友并肩进来。
不一会儿,包厢里传来《像雾像雨又像风》的歌声。
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
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
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
任凭我的心跟着你翻动
我嫌恶地皱了皱眉头,收起画板准备进屋。突然听到歌声中透着哽咽,不禁停住了脚步,探头探脑地去偷看。我知道偷窥不对,不过,我控制不住自己。
女孩边唱边哭,张骏几次想把话筒从她手里抽走,都没有成功,反倒让她眼泪越落越急。张骏放弃了拿话筒,面无表情地坐着。女孩终于唱完了歌,对着张骏又哭又说,张骏却一句话不说,只是偶尔点个头。很久后,依然是这样。我都看累了,他们还不累吗?
女孩抹掉眼泪,对张骏很勉强地笑了笑,跑出了K歌厅。张骏却依然坐在那里,好像在发呆,又好像在思索问题。
他没动,我就也缩在角落里,隔着包厢门上的玻璃,看着他的身影。
第二天,女孩和他分手的消息就传开了。
大家都很同情张骏,在这个圈子里,被女人甩掉是非常非常没面子的一件事情,张骏的心情一定很差。
我却不管他心情好不好,冲进小波的办公室,嚷嚷:“小波,我们去唱歌,好不好?”
小波诧异:“你不是不喜欢唱歌吗?”
“还在过年呢,咱们应该庆祝庆祝。别看书了,去唱歌。”拖着他往外走,挑了一间没人的包厢,对着电视狂唱,乌贼他们都来凑热闹,我高兴得不行,霸着麦克风一首又一首,载歌载舞,乌贼笑嚷:“四眼熊猫疯了!”
我说:“我高兴疯了!”这简直就是今年最好的新年礼物。
有人在包厢外面敲门,乌贼打开门,和对方低声说着话。
我点的《心雨》开始演奏,我立即把话筒塞到小波手里,和小波合唱: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
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
深深地把你想起
我的心是六月的情
沥沥下着细雨
想你想你想你想你
最后一次想你
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
让我最后一次想你
我对着屏幕边唱边笑,小波也是边笑边唱,两个人都肉麻得浑身打冷战,可又彼此拼了命地往深情里唱,以酸死人不偿命为目的。
小波唱到“想你想你想你想你,最后一次想你……”故意很深情悲伤地凝视着我,他平常都老成稳重,难得做这种轻浮样子,妖娆笑得前仰后合。
“唱得好!”乌贼鼓掌,大声叫好,又开玩笑地说,“谁敢和你抢人?咱找几个哥们儿让他婚事变丧事。”
我笑着拿起桌上的水果砸乌贼,一侧头,却看见一个人靠在包厢一进门的墙边,竟是张骏。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,小波也看见了他,忙放了话筒,请他坐,他笑着说:“本来想找你喝几杯,不过你们朋友正在聚会,就不打扰了。”
小波客气地说:“我们就是瞎闹,你想喝什么?我让他们拿上来,咱们边玩边喝。”
张骏笑着拉开了门:“不用了,下次再找你喝酒。”说着已经关门而去。
小波满眼疑惑,乌贼压着声音说:“被女人飞了,所以神经突然有些不正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