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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那些鲜艳色彩
蓉儿,你还是那么伶俐美丽吗?
靖哥哥,你还是那么傻头傻脑吗?
长大的我们,能否回到过去那样的单纯和美好?
1简单生活
每个人性格的成因都可以追溯到他出生、成长的家庭。
这世上,只有不良的家庭,没有不良的孩子。
从高一的第一天开始,我的生活就变得很简单,我每天都重复着学校到家里,家里到学校的两点生活。
寒假中,我每天睡一个大懒觉,起来后,泡一杯清茶,读半小时到一小时的英文,然后再吃早饭、看书、看电视,反正不出门,活动空间不是客厅,就是卧室。
妹妹练电子琴的时候不喜欢关卧室门,以前我不在家待着,影响不了我,如今却很影响我,我也不和她吵,从另一个角度来解决这个问题。据说孙中山在年轻时代为了训练自己的集中力,专门找闹市读书,那么我就把这个当成一种训练好了,只要自己够专注,耳朵所听到的会自动被大脑屏蔽。日子长了,即使开着摇滚乐,都不会影响到我做几何证明题,注意力被训练得非常集中。
初中时,我几乎天天早出晚归,如今的生活和初中判若两人,我妈妈不但没觉得欣慰,反而有点担心,找我谈话,劝我多出去玩玩。我爸爸也说孩子就是应该多和同学朋友一起玩。
我觉得很逗,他们大概是唯一劝孩子多出去玩的父母。我告诉他们,不用管我,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妈妈和爸爸只能保持一个比较远的距离给予我适当的关心,不是不寂寞的,幸亏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儿,有着一切正常孩子都有的毛病。学电子琴会偷懒;想看电视不想做作业;羡慕同学穿的漂亮衣服;嫌弃自己的鞋子不好看;要零花钱的时候会讨价还价;帮妈妈买酱油的时候,会把剩余的钱贪污掉;妈妈替她定了闹钟,她会自己偷偷摁掉;每天起床都要三请四催,不到最后一分钟绝对不起,搞得每天出门上学都和打仗一样……爸爸和妈妈在她身上体会着做父母的喜悦和挫折。
而我,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案例。
有一次,表姨妈到我家住,睡我的屋子,我去和妹妹暂住。
恰是冬天,正好停电,又停了暖气,家里又黑又冷,所有人都缩在被窝里。我却没有因为停电就给自己借口,让自己不早起三十分钟,所以依旧早起,点着蜡烛开始背诵英文。
表姨妈大概因为择床,很早就醒了,听到说话声,打开了客厅的门,看到我披着我爸的棉大衣,站在阳台上,呵着冷气,凑在蜡烛底下读英文。
当时的一幕,大概深深地震到了表姨妈,以至于多年之后,她仍念念不忘,总是说,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懂事、那么乖的孩子。
其实,在我看来,我只是坚持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游戏规则,停电停暖气这种事情太渺小,不足以让我打破自己设定的规则,可表姨妈不会这么想,她把这件事情在亲戚中广为宣传,一传十、十传百,我成了亲戚长辈眼中的“好孩子”。
妹妹有时候很嫉妒我,讨厌我赢得了那么多的赞誉,我看着她像苹果一样的脸,几分迷茫,在我的记忆中,应该是我嫉妒她的,大人们应该都不喜欢我的,怎么好似一瞬间就一切都变了样子?
时光,真是一个残酷又奇妙的东西!
大年初三,我有雷打不动的习惯:给高老师拜年。
高老师结婚了,丈夫是技校的副校长,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,很热情地欢迎我,倒好饮料后,主动回避到书房,将客厅留给我和高老师。
高老师细细端详我:“琦琦,你变了。”
我笑:“其实心里头没有变,只是看世界的眼睛变了。”
“张骏也变了。”
我理智上告诉自己保持沉默,嘴巴却不受控制:“他一直以为自己少年老成,比别人聪明,其实净做傻事。”
高老师叹了口气:“这些年我一直担心他,生怕他走到歪路上去,现在总算松了口气,他也挺不容易的。”
“他有什么不容易的?家里唯一的儿子,家境富裕,爸妈娇宠,相貌出众,天资聪颖,要什么有什么,真正条件艰苦的人都好好的,偏偏他交了一帮狐朋狗友,净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。”虽然我说的也是实情,可我似乎偏偏要和自己的心反着来,语气极尽嘲讽。
高老师起身帮我添了一杯果汁,忽然笑起来:“当年带你们的时候,我中专刚毕业,才十七岁,每上完一堂课,手心全是汗,你和张骏都人小鬼大,我一直不敢拿你们两个当小孩子,一直把你们当朋友一样尊重。”
我笑着没有说话,心里却默默说:“你是我一辈子的恩师。”
高老师说:“张骏的三姐夫和我爱人是大学的同班同学,现在是实验中学的副校长。张骏出事的时候,他姐夫还和我爱人通过电话,我爱人是你们老校长的学生。”
难怪张骏犯了那么大的事情都没有被开除,留校察看处分也很快就取消了,明显只是走个过场。小波如果有家人,结果肯定完全不同,也许他已经……只能说,人和人的命运截然不同。
高老师看到我的神色,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,便说:“等你再长大些,你就会明白,上天是很公平的,人得到一些,注定就会失去一些,有时候失去是为了得到,有时候得到意味着失去,这世界上没有人什么都有,所以,永远不要羡慕他人所有,而是要学会珍惜自己所有。”
“那张骏得到的是什么,失去的又是什么?”
“他有比别人更好的物质条件,可他没有完整的家庭。”
我不解地看着高老师:“我听说张骏有四个姐姐,他是父母辛苦盼来的儿子,父母在物质上对他予取予求,非常娇宠他。”
“这只是表象。张骏的爸爸是个非常能干的男人,就是有点愚孝,张骏的奶奶有很传统的香火观念,认为儿媳如果不能生儿子,就是给他们张家断子绝孙,所以当张骏的妈妈一胎又一胎地生女儿时,她一直不停地鼓动儿子离婚,甚至在张骏妈妈生完四女儿坐月子的时候,就押着张骏爸爸去相亲。到最后,第五胎终于是个儿子,可张骏爸妈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。”
“他们离婚了?”
“没有,不过和离婚差不多。张骏的大姐因为年纪比较大,目睹了母亲遭受的一切,所以很早就参加了工作,工作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了姓氏,从母姓,又把妈妈接到身边,鼓励妈妈离婚,可一方面她爸不愿意,一方面她妈也不愿意,所以就对外说,妈妈身体不好,需要女儿照顾,接到女儿身边住,其实是夫妻变相分开了。你肯定不能理解,但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就那样,已经没有办法一起过日子,可就是不肯离婚。”
“那张骏从小就没有妈妈了?”
“差不多吧,他出生后一直跟着奶奶生活,奶奶去世后,才接回爸爸身边。可他爸爸办了停薪留职,自己在外面接工程做,我听他三姐夫讲,一年中能有一个月在这边就不错了。”
有我自己的例子,他的事情并不难理解。张骏的奶奶应该很宠他,可老人一去世,他就一下子变得娘不亲、爹不近、姐姐厌。因为心理落差太大,他小时候才那么叛逆,抽烟喝酒打架偷东西,全部沾染上。
高老师叹了口气:“他三姐昨天到我家,和我提到张骏,还说现在大了,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很过意不去。张骏小时候跟着奶奶住,被奶奶灌输了很多他妈妈的负面思想,对妈妈不太尊敬,她就很讨厌张骏,老是和四妹偷偷打他掐他,搞得小张骏一见几个姐姐就和受惊的小猫一样,被逼得很快就学会了打架,八岁的时候,就能把四姐打得哇哇哭。”
我忽然就想起了,我被赵老师推打到黑板前的一幕,他当年也是被逼到角落里后,才开始奋起反抗的吧!
我说:“张骏跟着奶奶长大,自然要帮着奶奶了,他又不知道妈妈和奶奶之间的恩怨,他姐姐怎么能怪他呢?”
高老师点头:“是啊!小孩子哪里懂得大人之间的是非恩怨呢?”
“那现在……张骏和他姐姐的关系缓和了吗?”
“大家都长大了,很多事情都能彼此理解了,要不然张骏出事时,不会爸爸妈妈四个姐姐都赶了回来,我想张骏也应该明白家人都很关心他,肯定会忘记过去的不愉快。”
高老师一定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长大,所以她不明白,不管现在多美好,童年的那些缺失早已与成长交融,变成性格中的一部分,会永远刻在记忆中。我们只是学会了如何去忽视掩埋,永不会真正遗忘。
高老师说:“你现在对张骏的印象有没有改观一点?张骏真不是外面说的那么坏。明年一起来给我拜年吧!我记得你们小时候还挺要好的,经常一起回家。”
“我从来没有认为张骏是坏人。”
高老师诧异地说:“没有?张骏可和我抱怨说,是你先不理他,嫌弃他,不和他一起玩。”
我愣了一下:“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?”
高老师说漏了嘴,和个小孩子一样,尴尬地笑:“我一直让他叫你一块儿来给我拜年,他总是不吭声,我就教训他男孩子应该大度一点、主动一点,他被我说急了,告诉我不是他不理你,是你不理他。是不是真的?”
我死鸭子嘴硬,坚决不承认:“哪里啊?他不理睬我才是真的。”
再不敢说张骏,和高老师聊起了我的学习,果然,对这个话题,她更加关心。
她说:“照你这个成绩,名牌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。”
“我的目标首先是班级第一,然后是年级第一。”
高老师吃了一惊:“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。”
“没有压力,就没有动力。”
高老师说:“尽力就好了,不要太逼迫自己,这个世界第一只有一个。”
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后,我起身告辞。
走在路上,想着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,我真能做到吗?连关荷都只是在年级第十一到十五之间晃悠。
看到小卖铺前面停着一辆摩托车,和张骏的摩托车很像,我不禁慢了脚步,明知道他昨天已经来给高老师拜过年,这不可能是他的车,可还是忍不住停在了摩托车前面。
现在,站在时光这头,看时光那头,一切因缘都变得分明。
那个时候,他和我很相似,我们都因为成长环境的突变,很孤单,只不过,我还没学会掩饰,而他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掩饰,也许因为理解,他给予了我一点点温暖和照顾,却不知道令我此生都不能忘。就如同,高老师并不是对我最热情、最好的老师,随着我的成绩变好,随着我性格变得随和,有越来越多的老师对我宠爱呵护,远胜当年的高老师对我,可是,不管他们对我多好,我都压根儿不会在乎他们,我唯一记住的只有高老师。
定定地凝视着摩托车,想着张骏,也想起了小波,那骑着摩托车,飙驰在风中的日子遥远得好似在一万光年之外。我们都已收起了叛逆的棱角,开始在人生轨道中努力。
站了很久后,我转身离去,看到路口有卖羊肉串的,去买了十串,嘱咐他多放辣椒。
吃着辣得嘴颤的羊肉串,迎着寒风微笑。
2第一件大事
当我们的眼睛不再黑白分明如婴儿时,我们眼前的世界也开始不再黑白分明。
真诚的冷漠,虚伪的善良,褒与贬模糊,黑与白交杂,同学之间的关系开始复杂,不再是简单的你和我好,你不和我好。
我们的一只脚犹在林黛玉式的好恶随心中,一只脚却已踏入了薛宝钗式的圆滑世故中。
我们已经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是一门学问,但,我们还未明白这其实是一门远比考上大学更艰难、更深远的学问。
寒假过完,新的一学期开始。
这个学期有两件大事,第一是学生会主席的人选,第二是文艺会演。
我们班有童云珠,文艺会演本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,可童云珠刚做了急性阑尾炎的手术,不能参加今年的文艺会演,沈远哲只能自己张罗。
沈远哲头痛得不行,晚自习召开临时班会,向大家征询意见,可我们班除了童云珠,真没有文艺人才了,一帮男生七嘴八舌,全是馊主意,逗得大家前仰后合,班会开成了笑林堂。
我对沈远哲有异样的感情,总是有一种欠了他什么的感觉,看不得他为难,明明自己也是文艺白痴,却绞尽脑汁地想办法。
我举手:“我有个想法。”
沈远哲示意大家安静,听我说话。
“我们班男生多,可以出一个男生大合唱,合唱虽然有些土,但毕竟是一个正式的节目。”
无为而治的班主任终于出声了:“我可以请学校合唱团的老师给我们上几堂课。”
沈远哲说:“演出服也可以直接问他们借。”
男生们七嘴八舌议论了一会儿,敲定了这个简单可行的方案。
“第二个节目呢?谁还有想法?”
我又举手,沈远哲有些吃惊,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“我初中的时候有个朋友很会跳舞,我发现舞台表演在某些时候对服装和道具的借助很大,尤其是我们这种演员业余,评委业余的。前几天我正好在电视上听到一首歌,叫《说唱脸谱》,我特别喜欢,觉得特朝气蓬勃,当时就很动心,所以去图书馆借了本关于京剧脸谱的书看。”
我把这两天正在看的画册给大家看了一眼,接着说:“一中似乎从没有人表演过和京剧有关的内容。流行歌不能上,现代舞需要把握尺度,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教导主任刷掉,所以大家老是翻来覆去地表演民族歌舞,我们正好抓着这个新鲜。”
沈远哲说:“想法很好,但是实施的困难很大,京剧的行头都很贵重,肯定借不到。”
我说:“这个我也想过了。能不能用班费买一些白色大布,把《说唱脸谱》中的脸谱都画出来,然后配合歌,用队列变换,或者其他方式表现出来,这个我们可以集思广益,反正目的就是展现出京剧中的脸谱文化。”
“这工作量非常大,找谁画呢?”
我笑着说:“我学过画画,可以画一点,还有王茜也会画画,如果她能有时间帮忙,就最好了。”我上绘画班的时候曾经见过她,老师说过她很有天分。我把书递给同学,让他们传给王茜。
班里静了一会儿,全都激动起来,都觉得这个点子很新鲜,也可行,而且主题非常健康积极,简直属于教导主任一看见就喜欢的调调。
马力大声说:“我会翻跟头,打脸谱的时候,我可以从脸谱前翻过去,像电视上那样。我小时候练过武术的,后来怕吃苦放弃了,可翻几个跟头还是没问题的。”
我看着他笑,他瞪了我一眼,冲我挥了下拳头,一副“当时没打你,可不是怕了你”的样子。
班主任很高兴:“那就这样办,我去学校主管影像资料的老师那里问一问,如果有京剧的录像,可以借来给你们借鉴一下。”
王茜已经粗略翻过几个脸谱,笑着说:“这些脸谱绘制起来不难,最重要的是要保证颜色在灯光下出彩,我保证顺利完成任务。”
我说:“《说唱脸谱》中有一段是用年轻人的口吻说唱,这一段,我们可以由几个同学打扮得摩登一些,用一种比较痞,比较生活的方式表演出来。”
男生们笑:“这还用表演吗?请马力和吴昊这两位有钱少爷直接上去就行了。”
全班都哄堂大笑。
我笑着说:“还需要一个人扮演老爷爷,看看能不能借到老式的长衫和白胡子,这样和年轻人的摩登有突出对比,舞台效果就出来了。”
同学们都仔细想着,赵苗苗羞涩地慢慢举起手,细声细气地说:“我外婆和妈妈都是裁缝,家里有很老式的服装。”
沈远哲笑说:“谢谢你,帮我们解决了个大难题。”
赵苗苗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全班同学都冲着她笑,她低下了头,声音小小地说:“我家可以拿到比外面商店便宜的白布。”
班主任和沈远哲异口同声地说:“太好了!”
服装解决了,白胡子呢?
马蹄笑着说:“我家有个白色的老拂尘,我看挺像胡子的,实在不行,就把那个剪一剪,想办法挂在脸上。”
大家都笑,沈远哲说:“那就先这样。这两个节目需要我们班所有的人出力,有点子的贡献点子,有才华的贡献才华,大家有空都琢磨琢磨,可以随时告诉我和罗琦琦。我们也不当它是要去比赛夺奖,全当大家一起玩一场,自己玩过瘾了就行。”
男生都热烈鼓掌、集体叫好,班主任笑着不吭声,并不反对的样子,我开始觉得这个白面书生其实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师。
班会结束后,我提着书包出了教室,沈远哲追上我:“真谢谢你了,经过你一说,感觉文艺演出也不一定就非要舞跳得好、歌唱得好。现在这个样子,全班都能参与,其实更有意义。”
我有几分伤感,我对舞台服装灯光的了解来自林岚,对创意和形式的理解来自宋晨,当时,虽身在其中,却全没在意,如今,才发现他们都在我生命中留下了痕迹。
到了校门口,我和他说再见,他却问:“你走哪条路回家?”
我指了指我要走的路,他说:“我家也可以走那条路,我们正好顺路,可以一起走一段。”
其实,我更想一个人走,因为我已经习惯晚上边走路,边思考数学或者物理题,但对沈远哲的友好,我不想拒绝,笑着说:“好啊!”
他推着自行车和我边走边聊,两个人聊起初中的事情,我给他讲述和宋晨斗嘴、和李杉下象棋、和关荷一起出板报……谈话中,惊觉原来我和他们曾经有过很多、很多的快乐。
快到我家时,才发现只是我一个人在啰唆,我们俩竟然如同初一的那次不真实的相逢,话全由我一个人说了,我不好意思:“我到家了,再见。”
回到家里,有淡淡的惆怅和伤感。自从考进不同的中学,大家就不怎么来往了,关荷和我虽然同校,可也就是偶尔碰到,笑着点个头,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。
因为文艺会演,我和沈远哲相处的机会非常频繁,两个人总在一块儿忙碌,忙碌完后,他就顺道陪我回家。
沈远哲是一个非常好的听众,他似乎能理解我所讲述的一切,我常常在漫天星光下、安静的夜色中给他讲述那些我生命中已经过去的人与事,我告诉他陈松清的无奈离去,告诉他林岚的聪慧多才,告诉他我初一时的肤浅和刻薄,还有聚宝盆、曾红……但晓菲和小波,我绝口不提,他们是我不能触碰的伤痛和秘密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们俩的关系越来越好,渐渐地,我也把他视为了好朋友。
有时候我很担心我说得太多,和他在一起时,似乎永远都是我在说话,他总是在倾听,可看到他的目光和微笑,我的担心很快就消失了。
高一的第二学期真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,我们全班同学齐心协力地准备文艺会演。能出力的出力,能出点子的出点子,能出物品的出物品,即使什么都不能出的,也可以帮我和王茜托调色盘,帮我们用吹风机烘干颜料。
全班人整天都很开心,嘻嘻哈哈的,连因为追求童云珠频频受挫的杨军也挺高兴。
在全班团结一致的笑闹努力中,到了文艺会演的时候。
高中部的教导主任很年轻,可因为年轻,所以越发担心出错,要求竟然比初中部的教导主任还严格。
在他的严格把关下,在主题健康积极向上的指引下,各个班级的歌舞都在框子里面转悠,风格和初中的时候差别不大,只不过因为高中有艺术特招生,舞蹈和歌曲的水平更高一些而已。
关荷如她所说,专心向学,不再参加文艺会演。
(4)班的节目一个是两个艺术特长生的双人舞,一个是六个男生的现代舞。看张骏以前的表现,跳舞蛮有一套,而且他作为班长,肯定要为文艺会演出力,可他竟然没参加班级的演出。
我意外之余很不舒服,觉得他似乎和关荷同进同退的样子。
不过,很快就顾不上不舒服了,我不上台表演,可我需要在底下统筹安排,幸亏当年在林岚手下打了两年下手,又跟着宋晨跑过龙套,一切环节都很熟悉。
我和沈远哲台前台后地跑,一会儿担心旗子打不开,一会儿担心吊到礼堂顶上的卷轴出问题。
到我们班节目快开始时,我和沈远哲才能闲下来,紧张地站到台侧看。
身后有人小声叫:“琦琦。”
我回头,发现走道一侧恰好就是(4)班,关荷笑着和我挥挥手,压着声音问:“你参加文艺会演了?”
关荷身旁坐着的是张骏,想到他们两个竟然可以亲密地在黑暗中同坐三四个小时,只觉得她的笑容如剑,刺得我喉咙都痛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脸上却是笑容灿烂,摇了摇头。
沈远哲笑着说:“罗琦琦是我们的总导演。”
关荷说:“那待会儿我鼓掌的时候一定会更用力。”
正说着,主持人报了曲目,我们班的节目开始,再顾不上说话,开始专心看表演。
我们的节目抽签比较靠后,不是一个有利的位置,因为大家看了一晚上表演,已经身体疲惫、审美疲劳了。不过我们班的人都很放松,压根儿没想着拿奖,所以状态很好。
我们把歌重新编排过,不是直接放歌,而是先放一段京剧的锣鼓过门,夹杂着花旦和老生的唱腔。
当锣鼓敲得震天响,二胡拉得满堂生彩时,全礼堂昏昏欲睡的同学和老师都被敲醒了。
我笑着想,不愧是中国的国粹,真应该定为提神醒脑的必备产品。
黑暗中,歌声响起,“那一天爷爷领我去把京戏看,看见那舞台上面好多大花脸,红白黄绿蓝,咧嘴又瞪眼,一边唱一边喊,哇呀呀呀呀,好像炸雷唧唧喳喳就响在耳边……”
伴着歌声,舞台的背景变成了一个很古典的戏台。这是利用的投影,班主任麻烦学校的老师特意弄的。
“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,红脸的关公战长沙,黄脸的典韦,白脸的曹操,黑脸的张飞叫喳喳……”
歌声中,舞台上依次垂下了五幅巨大的卷轴画,而卷轴画上就是歌声中的脸谱,蓝、红、黄、白、黑,在灯光映照下,颜色分明,极其夺目。
在卷轴画降落的过程中,吴昊和一个男生、两个女生穿着很时髦的服装走到了台上,边走边配合着说唱表演:“说实话京剧脸谱本来确实挺好看,可唱的说的全是方言怎么听也不懂,慢慢腾腾咿咿呀呀哼上老半天,乐队伴奏一听光是锣鼓家伙,咙个哩个三大件,这怎么能够跟上时代赶上潮流,吸引当代小青年?”
吴昊有钱公子哥的派头摆得很足,头上的棒球帽子歪戴着,鼻梁上的太阳镜低垮着,视线从太阳镜上方斜着看人。
“紫色的天王托宝塔,绿色的魔鬼斗夜叉,金色的猴王银色的妖怪,灰色的精灵笑哈哈,哈哇哇……”歌声中,我们班四个身高力壮的男生穿着绘制有脸谱的白色T恤,挥舞着大旗跑上舞台,大旗上依次绘制着紫色天王、绿色魔鬼、金色猴王、银色妖怪。四个男生分别站在五幅垂下的卷轴画间。
“我爷爷生气说我这纯粹是瞎捣乱,多美的精彩艺术中华瑰宝,就连外国人也拍手叫好,一个劲地来称赞,生旦净末唱念做打手眼身法功夫真是不简单,你不懂戏曲胡说八道,气得爷爷胡子直往脸上翻……”
穿着老式长衫,拄着拐杖,抚着胡子的同学走上台,边走边点着一个个精美的脸谱,四个男生配合地挥舞着大旗,在舞动的大旗中,马力穿着武打装从台子左侧一口气连翻到右侧,台下轰然响起叫好声、鼓掌声。
我和沈远哲都舒了口气,笑看着彼此,对拍了一下掌。这是今儿晚上最有技术难度的活,马力成功完成了。
“老爷爷你别生气,允许我分辩,就算是山珍海味老吃也会烦,艺术与时代不能离太远,要创新要发展,哇呀呀呀,让那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大家都爱看,民族遗产一代一代往下传。”吴昊在老爷爷前面鞠躬道歉,两个女生一边一个搀扶着老爷爷。
“一幅幅鲜明的鸳鸯瓦,一群群生动的活菩萨,一笔笔勾描一点点夸大,一张张脸谱美佳佳……”歌声中,吴昊他们四个人走到四个举旗的人旁边,拽着旗子角,边走边将旗子摊开,四个举旗的人转过了身子,他们背上绘制的脸谱赫然显露。
歌声结束,嘹亮的京胡拉起,灯光渐渐暗了,光影变幻中,大大小小的脸谱光彩变换,像活了一般,而老爷爷拄着拐杖,背朝着观众,深情地凝望着这个民族的文化精粹。
在他前面,是四个年轻人,有的仰头,有的侧头,有的在笑,有的困惑,却都望着脸谱,在他们手上是已经被传承的民族文化。
表演比我想象得成功,我自己都被这些大大小小精美的脸谱震撼了,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。
听到评委的给分,我们班哗啦一下全站了起来,用力地鼓掌,我和沈远哲也特激动,我没忍住,泼皮气不自觉地流露出来,手放在嘴边,想打个口哨,沈远哲看到,忙抓住我的胳膊,阻止了我。我扶着他的胳膊,边笑边朝他吐舌头,教导主任就坐在不远处,可不能因为我这一个口哨毁了全班人的辛勤劳动。
关荷边用力鼓掌,边笑着恭喜我们:“真的太棒了,这是谁的创意?”
我没有回答,沈远哲说:“所有场景都是罗琦琦设计的,那些脸谱也是她绘制的。”
关荷惊叹:“琦琦,当年你可是太藏拙了!”
我笑着,好似压根儿看不到张骏,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看他,他对关荷有说有笑,可视线偶尔扫我一眼时,却冷漠如冰,鼓掌都鼓得有气无力,随意敷衍了几下。
我的心里有浓重的失望,我在他心里真是连普通同学都不如,他连一点点礼貌的赞赏都吝啬于给予。
(4)班的双人舞夺得了二等奖,我们班的《说唱脸谱》盲拳打死老师傅,以最高分获得了一等奖。教导主任颁奖时,特意表扬了我们,鼓励所有的学生都应该发扬创造性精神,高一(5)班的表演告诉大家,主题健康积极向上并不代表枯燥无聊没趣。
我们班乐疯了,每个人都在欢笑,因为每个人都有功劳。
等笑够了,同学们散了后,沈远哲叫住王茜和我:“这次全是你们俩的功劳,你们赶着回家吗?如果不赶的话,我请你们去夜市吃点东西,表示一下感谢。”
王茜笑着说:“那我不客气了,我想吃麻辣烫、烤肉串。”
三个人在夜市上边吃边聊,我和王茜互相恭维,我说她是最大功臣,她说我是最大功臣,沈远哲笑着给我们倒饮料:“都是功臣,谢谢两位这次鼎力相助。”
吃完东西,三个人离开时,经过一个夜市摊位,沈远哲忽地停住,和坐着吃东西的张骏打招呼。估计也是班长的“酬谢宴”,张骏对面坐着那两个跳双人舞的女生。
我拖着王茜想走,却有人叫我:“琦琦。”
我这才发现张骏的旁边坐着关荷,此时,正探了个脑袋出来,笑着叫我过去:“琦琦,一块儿过来吃点东西。”
我笑着说:“不用了,我们刚和沈远哲吃过。”
回家后,虽然劳累了一天,可向来作息规律的我了无睡意。盯着窗户外面,迟迟不能入睡。
张骏已经一年多没交女朋友了,关荷是否会是他的第四位女朋友?
我对他的女朋友已经麻木,他再换,似乎都已经不能让我有触动,可关荷是唯一的例外,因为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,张骏并没有为前三位女朋友真正伤心过,他的心自始至终都在关荷身上。
她是他的第一次心动呢!
虽然当年关荷拒绝了他,可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瘦高的刺猬头少年,而是挺拔英俊的翩翩少年,也不再和社会上的流氓地痞来往,变成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。
四年过去,他变化巨大。
四年过去,她又回到他身边。
可我呢?自始至终,我是个连镜头都没有的小配角,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悲伤和嫉妒。
自从开学,沈远哲除了要帮助班里准备文艺会演,还一直在准备学生会主席的竞选。
我觉得他没什么问题,开玩笑地说,光全年级喜欢他的女生帮他助助威,他也能上台呀;正经地说,高一这一年,他在学生会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,再加上初中时候的经验,当选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一直以来,沈远哲在同学中的口碑都相当高,可不知道从何时起,高一年级慢慢流传出一种说法:沈远哲其实非常伪善。
作为高中学生,我们已经算是半个大人,我们也有着不少现实的考虑。比如,在真正明白为什么共产主义会解放全人类之前,就已经有极个别的人递交入党申请书,因为知道少年党员会带来很多好处。如果将来打算进入党政机关、国企工作,那简直比是不是名牌大学毕业更重要。
沈远哲就是我们年级最早并且唯一递交入党申请书的人。从这点来看,他是一个很现实、很精明的人,在同龄人还混吃混喝,把高考视作人生唯一压力时,沈远哲已经在每月向党组织递交思想汇报,为以后的事业规划和铺路了。
沈远哲身上有一股很奇异的力量,他能让校长、教导主任、班主任都把他当大人对待,给予他信任,能让所有同学都把他当知心大哥,向他倾诉秘密。可在流言的影响下,他的过于长袖善舞、滴水不漏,反倒引起了很多同学的质疑,对照他递交入党申请书的行为,关于他伪善的言论越传越广,整个高一的人都知道了,而且相信的人不少。
那段时间,连我都有些困惑。
沈远哲表面上看着温暖又亲切,可实际上,真正的他和表面上完全不一样。
我和他算是走得很近了,认为自己和他已经是好朋友,可静下心来想一想,就会发现,我和他之间的交流竟然一直是单向的。
我告诉了他无数我的事情,连自己的肤浅卑鄙都告诉了他,可他从没谈论过自己,他似乎总是在微笑倾听,适当的时候说几句,让我在不知不觉中越说越多,而我说得越多,便越觉得和他亲密,引他为知己。其实,我对他的了解,竟然不比刚认识的时候多一丝半毫。
越来越多的人说他城府最深,心计最深,最会装。
我困惑地想,真的吗?
我是一个连共青团都还没加入的人,而他已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,月月写思想汇报。我一见老师就有心理阴影,连正常的交流都困难,而他和教导主任、班主任可以称兄道弟。
沈远哲是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,我完全不了解他。
可是,很快我就想通了,他是什么样子的人重要吗?我只需记住初一的那个下午,在我伤心哭泣时,班里没有一个同学理我,是他带着温暖走进来,用善良替我驱散了寒冷。
即使他是虚假,但是假到这个程度,连对陌生人都可以温暖关怀,那么这种虚假其实比任何的真实都可贵。
真诚的事不关己、高高挂起;虚伪的专注聆听、排忧解难,两者相比我宁愿要后者。
在关于沈远哲不利流言传播的同时,学生会推选了两个人参加主席竞选,一个是沈远哲,另一个是郑安国。
郑安国是(4)班的体育委员,在学生会的体育部工作,篮球打得非常好。因为打篮球,他和高中部的男生都混得比较熟。他又是住校生,一中的住校生向来比较团结,所以他还获得了几乎所有住校生的全力支持。现任的学生会主席是新一中生,自然也偏向郑安国。
经过激烈的角逐,郑安国在学生会主席的帮助下获得了胜利,成为了新任的学生会主席。
郑安国很大度地邀请竞争对手当体育部部长,展现了完美的风度,但沈远哲谢绝了,微笑着退出了学生会。
这对沈远哲来说应该是一次很大的失败,因为他既然申请了入党,学生会主席的职务对他而言就很重要,远远超出了在同学中出风头的意义。
可是,表面上看不出沈远哲是什么心情,他和以前一模一样,笑容温暖阳光,专心地准备文艺会演。
其实,我很想安慰一下他,可我不知道能说什么,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,如果他像我一样,直接趴在桌子上哭,反倒好办。可他一直在微笑,云淡风轻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我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,只能尽力把文艺会演准备好,也算是为他分忧解难。
本以为学生会主席的事情到此就算尘埃落定,没想到没过多久,出现了峰回路转。
周日的晚上,我像往常一样去上晚自习,刚到教学楼门口,一群人突然拿着铁棒、棍子冲进我们学校,抓住几个男生就开始揍。高中部的三栋教学楼里,冲出了很多男生,和他们打起了群架。
旁边的花坛正在维修,堆放着待用的砖头,很多男生就直接拿着砖头去拍对方。陆陆续续,还有更多的男生加入。
眼前的场面让我很吃惊,好像回到了初中。我一直在简简单单、快快乐乐地过着高中生活,觉得生活是从未有过的单纯,却不知道原来只是我选择了单纯的生活,并不是生活本身单纯。
同学们一面害怕地都躲进了教学楼,一面却都很激动地聚在门口窗口看热闹。
歌厅和舞厅都是经常打群架的地方,我早已经看麻木了,没有丝毫兴趣地提着书包走向教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