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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鸡兔同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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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谈了些朝中时事,朱高燨与阿狸秉着不干朝事的原则,两人只不开口,离得数步之遥,偶尔低头私下说着些两人才能听到的言语。

朱高燨轻声道:“你知道他的病可能好么?”向姚广孝微扬下颌。阿狸虽听姚广孝说没有事,但见他着实虚弱,心中还是有些疑虑,听朱高燨如此相问,便微一摇头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心中却是思量,这个姚广孝,一直盼望能回到未来,此番他如果真正的死去,果真如他所说只是肉体死了,魂魄却能回到未来么?却又摇头暗道不行不行他死了我怎么办呢?不会的不会的,他说了还不会死的!心里上下思量,自己给自己一些安慰之语。

朱高燨闻言心中不禁惶然,却又见阿狸神情恍惚,知道她与姚广孝是忘年之交,忙道:“你也不用难过,他已经八十多岁了,纵然西去也算是喜寿了。”复又叹气道:“父皇一生,唯有与他倾心相盖,如果他去了父皇岂不孤独了么?”心念忽动,忙道:“你不是说父皇他、他?”生怕阿狸说出朱棣也命不久长之语。

阿狸心中知道他所想,便不肯以实情想告,道:“这个我可不知道。不过我恍惚记得还要好久。”朱高燨方始心下略安。

却忽然觉得朱棣与姚广孝半晌不言,两人不禁侧目看去,却见二人相视无语,半晌忽听姚广孝道:“陛下,请放了溥洽吧。”

朱高燨心中一紧,阿狸却不知是何人,以目询问于他,朱高燨简单跟她讲了溥洽。这个溥洽也是个和尚,朱高燨也不甚了解,虽没有见过,却听说过当年建文皇帝朱允炆却是他安排出逃,朱棣抓不到朱允炆,便将溥洽便下入狱中,百般审问,却是无从得知朱允炆的下落。这些年来朱棣一直在各地找寻朱允炆,苦于寻之不得,对这个溥洽朱棣恨之入骨,在找到朱允炆之前,绝对不可能将他释放出狱。此时姚广孝却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,着实是令朱棣作难。

果然朱棣闻言陷入沉默,良久不语。

姚广孝叹道:“陛下,都已过了二十载,天下已定,不可更改。陛下何不释怀呢?便是他再归来,又有何能力来逆转天意呢?还是老纳那句话,万般事情早已注定,且随它去吧。”姚广孝话里所说的他,便是指朱允炆。许多年来,姚广孝日思夜想,忏悔人生。虽然也力阻朱棣作过许多错事,但也亲眼目睹无数人死于刀下,而无能为力。随着岁月蹉跎,他越来越领略到自己当年的意气风发,造成多少家族的惨剧。人生终了之时,他想起了那个被他推翻了的建文皇帝,他知道朱棣由始至终都没有放过他,便趁着弥留之际,最后为朱允炆求一道特赦旨意。

朱棣心中极不情愿,如果放了溥洽,怕是以后再也无从得知朱允炆的下落。但他相信姚广孝,这个和尚,跟着他几十年,处处为他考虑,这个江山便是他帮助他一点一点打下的。他在此时提出放了溥洽,自是有他的道理。见他沉思不语,姚广孝便在枕边哀求道:“陛下,老和尚将死之言,请陛下相信吧。那人确实已无回天之力,请释放了溥洽吧。”

朱棣盯着他看了半晌,叹了口气,道:“好,朕便答允于你。”

姚广孝骤然释怀,感激涕零,道:“道衍谢过陛下。”他心下明白,要朱棣作出这个决定来实属艰难抉择。

朱棣道:“卿家为他人百般筹划,却从来没为自己求过些什么。”姚广孝惨然一笑,道:“和尚一生,罪孽深重,虽万死不能消除。陛下今日却为和尚消除了一些。”

阿狸听到此处,轻声对朱高燨道:“你父皇还算是胸怀宽阔了。”却又感慨此时此刻,姚广孝还在尽力扮演好道洐的角色。

却见姚广孝突然转向于她,道:“丁姑娘。”阿狸蓦地被吓了一跳,忙与朱高燨近前去,姚广孝道:“姑娘可曾记得那次在灵隐与老纳相见的情景么?”

阿狸忙道:“记得,那是在杭州的三生石畔,我第二次见到了大师。”细打量于他,见他眼目无神,目光有些迷离。姚广孝喃喃道:“三生石,三生石。”转而叹道:“三生石前问一声,人间正果怎修成?”

阿狸此时见他神情落寞,没有与她私下相处时的诙谐幽默,言语神色皆是道洐的模样,且骨瘦如柴,连眉毛都是白的,分明是一个暮年的老者,哪有当日他助朱棣打江山的气魄?阿狸忽生怜悯之心,不再当他是穿越而来的阿孝,把他看作真正的道洐和尚,又想到这些年来,他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,活在悔恨之中,却从无一个亲友能陪在他身边,可怜可悲,难道那场靖难战争都是他的错吗?那也是他的梦想,他也只是想实现他的梦想罢了,至于朱棣的残暴,也不能全记在他的身上,他也曾劝朱棣不要杀害建文的忠臣,可是朱棣怎么会听他的呢?想想他这十几年的青灯古佛,阿狸心中不忍,轻声道:“过去的都过去了,何必再去多思多想呢?既然不能事事周全,便就只周全可周全之人,至于旁人,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罢。”

朱棣亦知姚广孝这些年的心思,听得阿狸之言,便道:“阿狸此言甚合朕意。不能事事周全,便只周全可周全之人。少师过于多思多虑。”

姚广孝微微笑道:“和尚便是心思重了些。”对着阿狸道:“大娘娘,说了半晌子话,可否麻烦姑娘给老朽取杯茶来。老纳倒有些渴了。”

阿狸忙道:“可是我疏忽了,该打!”朱高燨道:“这里有茶。”便要到窗下取来,姚广孝摇手道:“那茶凉了。老纳想喝口热茶,只好有劳两位外间去取下。”

朱高燨心中明白过来,忙应声拉了阿狸出来。阿狸果然要去后面烧水,朱高燨取笑道:“你真个儿去劈材烧水啊。”

阿狸道:“难道是假的?”顿时悟出喝热茶不过是姚广孝的托辞,他只是想与朱棣私下聊些事情罢了。她悻悻然道:“这个和尚可真会拐弯抹角。”却又好奇道:“不过他会跟你老爹说些什么呢?”

朱高燨道:“这却是猜不出。”

阿狸却心中嘀咕,明日无论如何也要溜到寺里来,跟这个姚广孝问个明明白白。

两人侍立于门外,等了好一会,听得朱棣道:“少师安心养病,朕等着你上朝堂上来。”语毕便见朱棣掀帘而出,目中隐有泪光。

阿狸急忙上前来打起帘子,趁机往房内望去,只见姚广孝半起身子目送朱棣,神情看似疲惫,看着她时脸上却又浮起微笑。阿狸回首见朱棣朱高燨已走出数步,她心中焦急,便小声道:“我明日再过来。”

阿孝却苦笑一下,挥挥手。阿狸忙急走几步,跟上了朱棣。

那朱棣眼见姚广孝如油灯将尽,心情郁闷。走到寺门口,对刘江道:“我与四殿下四处走走,你们远远地跟着,不许过来打扰。”

说着示意朱高燨跟着,阿狸听着没叫到她,便立在当地不动。朱棣反而望着她道:“你也跟着来。”阿狸忙跟上去。

三个人慢慢地往前面踱着步,朱高燨知道他因为姚广孝之故心里难受,便故意岔开话题,引朱棣往别的方面注意。一时走进了村子里面,村里来往之人不多,时有犬声相闻。

忽听得阵阵朗朗读书之声传来,三个寻声走去,却见一丛矮墙之内,七八个孩童并排坐在凳上,仰脸齐声诵读。一年约五旬的老先生闭目倾听。想是今天阳光灿烂,先生带他们于阳光下授课,旁边一间课堂却是空无一人。阿狸笑道:“这老师却也知道变通,知道今日阳光明媚,外面比屋里暖和些,故此在外面授课,免得学生受些寒冷。”

朱高燨细打量一下,道:“这些学生衣着朴素,想来家境一般,能来读书已然不错,怕是没有闲钱来买炭火之用。”

三人略站了站,正待离去,忽见那老师收起书本,给学生讲起算术题来,只听他摇头晃脑道:“今有雉兔同笼,上有三十五头,下有九十四足,问雉兔各几何?”

阿狸吓了一跳,忙问朱高燨道:“你们学堂也有教数学的么?”朱高燨笑道:“学堂主要学习四书五经,算术么,也是看学生兴趣,这位先生怕是自己喜欢算术,所以才授于学生吧。”

阿狸摇头道:“真是可怕,在我们那里我便是怕这些鸡兔同笼的奥数题,谁想到来到你们这里,还能遇到这些数学题,真是无语了。”

旁边朱棣听得莫名其妙,问道:“什么是奥数题?”朱高燨忙掩饰道:“那是西洋对比较难的算术题的叫法。阿狸曾在海外见到过,没想到今日在学堂也看到了。”

朱棣嗯了声,对阿狸道:“你跟着你爹爹多年在外,倒也见多识广些。”阿狸忙陪笑道:“陛下见笑。我素来对算术头痛,这鸡兔同笼的问题也是扰我许久,以前不会解这题之时,便心中痛恨出此题目的人,好好的为什么将鸡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面,让人来费脑筋解答。”

这鸡免同笼的数学题,最早出现在《孙子算经》里面,朱棣朱高燨自是读过,听得先生也是依据孙子解法来讲解道:“此题目,我们来如此解答:假设砍去每只鸡一只脚,砍去每只兔子两只脚来,则每只鸡就变成独脚鸡,而每只兔子则变成双脚兔,这样,独角鸡和双脚兔的脚就由九十四只变成四十七只,而每只鸡的头数与脚数之比为一比一,每只兔的头数与脚数之比为一比二,由此得知,有一只双脚兔,脚的数量就会比头的数量多一。所以,独角鸡与双脚兔的脚的数量减去他们总的头数以后,剩下的便是兔子的数量了。就是四十七减去三十五,得出来一十二只,就是兔子有十二只,那么鸡就是三十五减去一十二只,就是二十三只鸡的数量了。”

老师慢慢地讲解着,阿狸听得糊糊涂涂,转眼看那些孩童,亦是满脸迷茫,阿狸想起在网上看到的笑话,觉得比先生讲得有趣,便道:“这位老先生如此讲法,怕是学生们听得不明白呢。”

朱高燨笑道:“其实先生已经讲得很清楚了,学生再细想想便会明白。”

阿狸撇下嘴,道:“我却知道有个更简单明了的解法。”便冲着那位先生道:“老先生,你这个讲法过时了,学生不会轻易明白的。”

那位先生一番教导,见学生却甚是困惑,心中正着急,听得墙外一有人答话,望去见一老两少,衣着锦绣,气宇不凡,心下忖度三人来头非同一般。他踱到三人面前,拱手道:“老夫只是给学生作些趣味算术,这鸡兔同笼之题,亦是照孙子解法讲解。公子如有高明之解法,请示教来。”

朱棣对阿狸道:“你还会算术么?”阿狸笑道:“不怎么会,偏偏这道题目却是会的。”转脸向老先生笑道:“先生,这个题目,可如此讲解:假设这些鸡与兔子都受过训练,听到一声喊,便都抬起一只脚来,再听到一声喊,又抬起一只脚来,这时鸡都一屁股坐在地上了……”

她说到此处,那些孩童哄然大笑,朱高燨噗嗤一声亦笑出声来,朱棣微微瞪了阿狸一眼,心中暗道姑娘家家的言语不雅,那老先生也觉粗俗,正待打断于她,却见阿狸睁着圆眼,一本正经地继续道:“鸡都坐在地上了,那么就只剩下兔子还在立着,这样九十四减去三十五,再减去三十五只,得数二十四只脚,这二十四只脚便全是兔子的脚,此时这些兔子每只都立着两只脚,二十四脚除以二,便可得出兔子的数量十二只,那么鸡便有二十三只了。”

那些孩童听罢哈哈大笑,纷纷道:“这个倒是好理解,原来鸡一屁股坐地上了,就剩下兔子了。”

那老先生听得结尾,细细想来,却是比他讲得更简单易懂,又见学生嬉笑间全然明白,便不免对阿狸笑道:“公子思想确实简捷,令学生更易明白。老朽受教了。”

阿狸双手乱摇,道:“不敢当不敢当,在下也只是无意中知道有这么个解法,便拿来一试,借花献佛而已。”

朱高燨笑道:“我怎么没听过你这个笑话呢?鸡一屁股坐地上了。哈哈。”

朱棣也忍俊不止,轻声道:“满口不雅之语,这也是你一个女子当说的?”

阿狸忙甩下衣袖,整整衣冠,笑道:“却是女子不当说的,不过阿狸现在是男子啊。说这个却是无妨吧。”

朱棣不置可否,哼了一声。朱高燨忙岔开话,对着老先生道:“先生,这种解题之法倒是风趣,学生们一听便也明白。我们打扰你们上课,请先生匆怪。”

那先生忙道:“不打扰不打扰。”又见朱高燨风姿秀丽,心中倾慕,便道:“不知几位怎么称呼?”

朱高燨笑着一指朱棣道:“我们姓朱,这是家父。他是——”指着阿狸,正要开口,阿狸忙接过话道:“哦,我是他兄长。他是我弟弟。”

朱高燨一怔,阿狸却对着他莞尔一笑。

那先生忙作揖道:“原来是朱老先生与两位朱公子。”

朱棣受人叩拜惯了,自是不当回事,爱理不理地不搭腔。朱高燨与阿狸忙着回了一揖。那先生打量下朱高燨与阿狸,对着朱棣道:“朱老先生两位公子真乃人中龙凤,这般飘逸出尘。”

朱棣淡然不语。阿狸却嘻嘻一笑道:“你是夸我弟弟生得好吧?”

那先生心里却是有此意,被阿狸揭穿了,脸上微红,忙道:“朱大公子亦是清秀俊雅,引人注目。”阿狸笑道:“再怎么样也比不过我弟弟那般模样了。先生放心,你不是第一个夸我弟弟的人,我听得多了。”

那先生微笑道:“只是你兄弟二人看起来相差无几,你倒似看着面嫩些。”阿狸随口道:“哦,我们是双胞胎嘛,我个子生得小,便吃些亏,总是被人看作比他小。”

朱高燨听得阿狸又在那里信口开河,恐她说出什么话来不好收拾,便忙道:“先生好好授课吧,我们先行告辞。”拉着阿狸便往外走,一面请朱棣前行。

三人走出一段距离,朱棣盯了阿狸一眼,道:“你惯会说话了,怎么燨儿倒成了你弟弟?再怎么着他也比你大,作你兄长才不为过。”朱高燨感同身受,也不禁点点头,眼中满是不满之色。

阿狸看到眼里,叫道:“你还委屈了不成?以往出去,你总是占我便宜。这次便让我讨些回来不行么?”又对朱棣撅起嘴来,道:“陛下总是偏心,现在在外面,还是这般偏向于他。”

朱棣与他们相处久了,知道他们两个小儿女情态,撒娇打闹嬉戏惯了,听得阿狸说他偏心,便道:“朕就是偏心,你能奈我何?再者我偏心你夫婿,你应该高兴才对,怎么还不愿意了。”

朱高燨亦道:“就是,偏心我你还不愿意了?”阿狸张大眼睛道:“当然不愿意,以后你要是对我家暴了,我找哪个人讲道理去?你父皇当然是向着你的。”

朱棣奇道:“家暴?这又是什么东西?”朱高燨忙道:“这是阿狸家乡的俗语,就是一个家庭里面,丈夫打妻子,或者妻子打丈夫,统统称作家暴。”又一拉阿狸,道:“你言语不要再带上你家乡的俚语,父皇听不懂的。”

朱棣更是奇怪了,道:“丈夫打妻子我知道,怎么还有妻子打丈夫一说么?”朱高燨忙笑道:“这个却是极少,但也是有的,民间流传的水浒传故事里,不是有些母夜叉、河东狮吼之说么?想来妻子也有打丈夫的。”

朱棣斜了阿狸一眼,道:“你是不会功夫的吧?”阿狸听了明白他心思想什么,便笑道:“你说呢?我妈妈好歹是慕容家的人,我怎么也会个一招半式吧。怎么,怕我跟他打架么?”纤手一扬,冲着朱高燨比了个招式。

朱高燨忙一把抓住她的手,道:“别胡闹了。”轻轻一带,将她便拦在身边,对朱棣道:“父皇放心,阿狸不会功夫,即使是会功夫她也不会欺负孩儿。”

阿狸嘻嘻一笑,歪着头看着朱棣,道:“老爷子总是不放心。”朱棣想起来阿狸曾叫张浩然作老父子,张浩然断然拒绝。不过阿狸这声老爷子,他听来却是心里很是舒服,便故意道:“你干嘛叫我老爷子?我很老么?”

阿狸道:“啊呀,你还不乐意了么?老爷子这么个称号是大有来头的。陛下乃万岁,岂非称作老?陛下是万民之首领,岂非是爷?子更是圣贤之称,老子孟子孔子都被称为子。这样合起来称作老爷子,乃是至尊之称。别人不明白还罢了,您是九五之尊,岂能跟那些人一般见识?”

朱棣听得心花怒放,又听阿狸说张浩然作一般人,更是开心,不觉哈哈大笑道:“小妮子惯会让人开心。”

朱高燨轻声道:“你拍马屁我不反对,但不能诋毁我阿舅啊。”阿狸哼了声,道:“只说他是一般人么,哪里算诋毁了。”

朱棣又问她道:“阿狸,听说你跟着你爹爹常年游历在外,见多识广,博闻强记,今日看来,确实不假。你爹爹倒养了个好女儿。”阿狸大喜,道:“多谢夸奖!”

朱棣哼了一声,道:“你在芳华苑里吃肉喝酒,这个也是你爹爹教的么?”

阿狸一下子跳了起来,叫道:“这是哪个叛徒出卖我的?!阿青!阿青!”朱高燨忙又一把拉住了她,道:“安静些罢,阿青离得远着呢。”

阿狸这才知道她在芳华苑里的所作所为,朱棣都一清二楚,不觉吓出一身汗来,心虚地看看朱棣,又瞧瞧朱高燨,朱高燨似笑非笑。阿狸哼哼哧哧地道:“你,你也知道了?”

朱高燨笑道:“合宫上下,怕是没有不知道的。”

朱棣却又道:“遇到一个异族男子,不赶紧躲避便罢了,你竟然还主动上前问候?堂堂一个楚王妃,不好好地学习规矩,却举止散漫,成何体统?燨儿的脸面都要给你丢尽了。”

阿狸叫苦不迭,心想这个皇宫真个不能再住下去了,她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监视之下。她偷偷看向朱棣,却见朱棣嘴里说得严厉,眼睛里却露出几分戏谑之情,朱高燨却是知道父亲故意厉声苛责,心里对阿狸十分喜爱,便笑道:“父皇,你这般模样怕是要吓坏阿狸了。”

朱棣哼道:“吓坏她?我看她的胆子大得很呢。”阿狸忙小声道:“阿狸胆子很小的,陛下的雷霆之怒,怕是承受不起。”朱棣道:“那你知道以后要怎么作了?”

阿狸哼哼唧唧道:“知道了,以后跟着紫萱姑姑好好学习规矩。”

朱棣见她俯首帖耳,心中欢喜,便道:“如此甚好。不过你虽顽劣,宫内却是很多人喜欢于你,这样看你的人缘倒也不错。”阿狸喜道:“是么?”忽又怒道:“那干嘛还有人出卖我,向你告我的黑状?”

朱棣不禁哑然。自从将她许给朱高燨,她的一举一动总有人来面前汇报,朱棣既喜她对自己儿子的一片真情,又头痛她的刁钻古怪,不过见她聪明伶俐,性情活泼,又是真心欢喜。他听得阿狸之言,不禁摇头,对朱高燨道:“你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来?”

朱高燨见状忙对阿狸道:“这怎么会是告状呢?就是素日闲谈扯到了你,大家作为笑谈罢了。”板起脸来,道:“不许再往心里去了啊。”

阿狸见他一本正经,便笑道:“叫我不往心里去,你怎么还严肃起来了?”朱高燨点头道:“你方才占我便宜这个帐我还没给你算呢。咱们且记下来。”

阿狸嘿嘿一笑,道:“不用记下来吧。我现在就还给你。”朱高燨道:“怎么个还法?”阿狸悄声道:“我叫你哥哥好吧?”

朱高燨看看朱棣,朱棣瞪了两人一眼,道:“你们当老爷子不存在么?”哼了一声,兀自走开,心里却是暗自发笑。

朱高燨忙道:“快叫来。”阿狸却是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,道:“啊呀,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啊,这么漂亮,要叫被人叫作哥哥,不是叫老了么?”

朱高燨一把打落她的手,阿狸格格笑着跑开。

这时刘江在立在远处,朱棣想着离宫时间久了,宫中怕有事情处理,便招呼一声,刘江带人过来。一时众人上马,离开村落回宫去了。

朱高燨与阿狸带着慕容百里等人送朱棣回到乾清宫后,几个人方才往回走。走到御花园之时,忽见赵王朱高燧迎面而来,后面跟着的却是朱棣的贴身内侍黄俨。

北京是朱高燧的封地所在,朱棣又时常来此居住,加上赵王为人机灵,也很得朱棣疼爱。定都北京后,朱棣便下令所有政务均要向赵王汇报请示,然后才可实行,如此以来赵王的权力极大。汉王朱高煦被贬斥乐安以后,朱高燧在朱棣心中的地位渐渐上升。待朱棣迁都北京后,对赵王朱高燧更为倚重。此番黄俨跟着,想必是找了他来有事商量。

此时众人在御花园巧遇,倒很是意外,朱高燨忙上前一揖道:“三哥安好?”

那边慕容百里也作揖问安,阿狸亦随着一礼。那黄俨忙也给朱高燨行礼。

朱高燧乍见几个人,倒是一怔,扶起朱高燨道:“四弟多礼了。慕容公子,百里公子请起。”又看到阿狸,细看几眼认出她来,见她身着男装,联想到宫中眼线报给他的情报,心中暗想父皇带着这几个人微服出去探望姚广孝,只不知为何又带上这个阿狸。

朱高燨笑道:“三哥,这些日子没有去王府,三嫂也好吧?”朱高燧笑道:“她很好,你闲了只管过去,你三嫂也惦记着你呢。”转眼看着阿狸,道:“四弟去时,别忘了带上丁姑娘,你三嫂说了几次,想见见她呢。”

阿狸忙笑道:“多谢多谢,让王妃念叨,是阿狸的不是了。”

朱高燧又上下打量她一番,心中暗道:“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,一会儿跟二哥走得近,一会儿又跟老四走得近,还扯上了我们那个太孙大侄儿,倒是乱得很。”他微微一笑,道:“丁姑娘如果到了寒舍,定然是蓬筚生辉了。”

阿狸打了个哈哈,道:“这话说得阿狸不好意思了。小女子实不敢当。”

朱高燧看到百里飞雪,忽然想起一事,道:“百里公子,昨日仿佛听说令尊请旨,让你回易水山庄去。听说陛下也恩准了,百里公子几时动身呢?”

阿狸闻言一惊,不知何故。却见百里飞雪笑道:“皇上恩准我随时可回去。也就在这几日便动身。些许小事,倒让赵王殿下挂念了。”

朱高燧点点头,道:“本王还要去面圣,咱们就此别过。”转身匆匆而去,黄俨也跟着离去。

待他一走开,阿狸便道:“百里大哥,怎么个回事?你要回易水山庄么?皇太孙那里肯放你走么?”

百里飞雪笑道:“家父与四位兄长长年居于关外,易水山庄久无人料理,家父请旨,特令我回山庄照料一番。皇太孙殿下那里本来也是暂时侍候,现在他时时与皇上一起,而且太子殿下不日也来到北京,他们父子们团聚,暂时不需要我了。我这里便轻松一些,要去办些私事。”

阿狸撅起嘴道:“什么私事啊?你一个人回到山庄岂不孤单么?”

慕容秋风笑道:“你怎么知道他一个人回易水庄?我与他一起回去,秋雨已从江南北上了,如果百里这几日出发,两人差不多时间到达易水山庄。”

阿狸心中一动,叫道:“啊呀,你们两个可是要成亲了?”百里飞雪略显羞涩地点点头,阿狸笑道:“这可是好事呢。”

原来百里飞雪的父亲百里江率易水庄子弟常年居于蒙古边界,抵御蒙古军队,这两年来念及幼子百里飞雪已到成亲之年,便与远在福建的慕容淮书信来往,定下婚期,两家人以国事为重,将儿女之事放在次之,故省去一切繁文俗礼,令二人到易水山庄后成婚。那慕容淮便命人送慕容秋雨北上。因百里飞雪尚在朱瞻基跟前效力,是以百里江上奏请旨许百里飞雪归家完婚。朱棣念及二人衷心,甚是嘉许,特旨令百里飞雪回去,并命慕容秋风随行,待婚礼结束,慕容秋风仍然回北京。

这里阿狸又听到慕容秋风也要一起去,不禁羡慕道:“我也要去,我还没有去过易水庄,也带上我一起呗。”

慕容秋风忙摇头道:“不行不行,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呆在宫里的好。”

阿狸怒道:“我是去百里家,又不是去你家,你摇个什么头?”

百里飞雪笑道:“我们倒是想请四殿下与你去,但是你们现在这个身份,怎么能轻易出京呢?”

阿狸看了看朱高燨,道:“怎么要嫁你就这么麻烦了呢?还是不嫁你的好,那样我便可以海阔凭鱼跃,天高任鸟飞了。这个婚事我要再考虑一下的好。”

朱高燨笑道:“如今想反悔可是来不及了。”

慕容秋风道:“你就知足吧,能有人娶你就不错了,而且还是四殿下。等姑父回来了,一定会大大夸我给你找了个好婆家。”

阿狸哼道:“等舅舅回来,我一定让他好好夸夸你!”她说夸字之时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
慕容秋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,咧嘴道:“想告我黑状可没门,我爹爹一时半会可是回不来呢。一日倭寇不除,他便一日不回江南来。我几次书信给爹爹,想前去帮忙,却都被他阻止,说是跟着四殿下,也是一样的为国尽力了。”

说着他叹了口气。朱高燨心中知道慕容淮是想为慕容家族留下一点血脉,是以不让他阵前厮杀。

众人说着来到芳华苑门口,阿狸看到那个朱红色宫门,叹道:“这个宫门便把我关在里面了。慕容百里你们都走了,更没有惦记我了,怕我要在那里被关死了。”

朱高燨道:“怎么会呢?我时常去看你。”

阿狸白了他一眼,又与慕容百里话别,嘱咐他们给秋雨问好,如有机会,早日来北京城与她相会等等,方才恋恋不舍地进去了。

当晚寿庆寺传来消息,姚广孝已然逝去。阿狸从阿青那里得到消息,已是次日早上。当时她正与胡善祥孙宛儿一处喝茶,闻得阿青之言,便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跳将起来,拉着阿青直问真的假的。

阿青很是肯定地回答:“当然真的。岂有红口白牙咒人死的?”

阿狸转向就要往外走,却被阿青死死拉住了。阿狸挣脱不了阿青,一屁股坐在地上,还是又气又极,嘴里嘟嘟囔囔,这个死姚广孝,说了今日要见她的,怎么就死去了呢?怎么说话不算话?他是死了还是回到现代去了呢,现在都无从知晓了。可怜这么个大明朝,现在就剩下她一个现代人。她时而生气,时而伤心,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,倒把一旁的胡孙二人吓得不轻。二人拉着阿青问她是怎么了。

阿青倒笑了,道:“阿狸姐姐与姚少师在杭州有些渊源,骤然听到姚少师过世,有些受不了。”

那阿狸沮丧半晌,却又无可奈何,借着心头难过,又翘了几天课,其中亦有朱高燨经常相劝,许久方才平复下来。

那朝堂上朱棣闻得消息亦是唏嘘半晌,命罢朝两日,亲制神道原碑文,追赠荣禄大夫、上柱国、荣国公,尊重他的遗愿,以僧礼下葬。一时文武百官纷纷前去吊唁,寿庆寺人来人往,摩肩接踵,数日后方才归于平静。

这期间慕容秋风与百里飞雪向朱高燨朱瞻基辞行,自去易水山庄。阿狸在宫里不便出来,也没跟再与他们相见。阿狸在芳华苑便整日无聊起来,紫萱等女官授课,她总是没精打采的,有一日没一日的偷个懒,那些女官,逐渐习惯她的秉性,因着皇上嘱咐,也不太拘束着她,偶尔犯个错地也睁一眼闭一眼。朱高燨因与阿狸已经定亲,不太好意思天天往芳华苑里来,阿狸虽没有他那么守礼,倒是去了几次吉祥阁,但是因为身份不同了,阿绣等人对她竟是恭敬大于亲热,她也怕着别人在后面说三道四,也不敢往那里走得过勤。两人反而较以前生疏了起来,阿狸便时时有些埋怨,朱高燨则盼着早日成亲,好出宫去居住。倒是朱棣闲暇之时想起阿狸来,便叫二人来作伴,二人方才得以见面。那朱棣喜阿狸率性烂漫,言语讨喜,是以对阿狸也很是纵容,朱棣倒有几个女儿,不过在朱棣面前很是拘谨,哪似阿狸这般随性而为,朱棣因着朱高燨之故,对阿狸也当作亲人般看待,阿狸颇能察颜观色,倒是时常把朱棣逗得开心异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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