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转回头去,远眺黛色的群山。
“山中无甲子,寒尽不知年。一个人或者一个帮派如果不能与时俱进,就会被时代抛弃。如果不是你的出现,我真的还以为秦王会的安全屋足够安全呢。你看那远山,表面平静,林色如画,但它背后掩藏的,却是无限杀机。我仿佛看到,赵王会的杀手们已经如蛆附骨般追踪而至。这时候,或者战,或者和,必须做出一个决断。夏先生,这一劫,唯有你能帮我。”她无限感伤地说。
“噢……”那群年轻人围绕着一个钓鱼的人起哄,雀跃不止,声震四野。
“走吧,回去说。”连城璧皱眉。
对于一个有心事的人来说,噪声的确令人厌恶。
我陪着她向东走,很快就接近了那群年轻人。
两下里相距十几步的时候,我突然感到了不适。
那种感觉,就像一个游客经过囚禁毒蛇猛兽的笼子时一样,察觉到危险就在身边。虽然隔着坚固的铁笼,仍然不免要遭到戕害。
前面,水渠边的道路有五米宽,北面是钓鱼者和那群年轻人以及高差大概五米的水渠,南面则是一片半干的荷塘。
我和连城璧走过去,必定是沿着南侧,与年轻人们擦肩而过。
“九人,记得之前遇到他们时,应该不止九人,至少在十二人以上。”这是我的初步判断。
道路如此狭窄,双方近距离接触,似乎并非好事。
“连小姐,小心。”我很自然地扶了扶连城璧的手臂,在她手背上轻轻一点,然后向年轻人们一瞥。
“是啊,路不平,的确是要小心。”她会意,微微点头。
“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,最后不要弄出流血受伤的暴力事件来,对吗?”我问。
如果年轻人们有歹意,只怕瞬间就要伤在连城璧手上,把培训中心变成生死场。
我不想闹出大动静来,事情已经够麻烦了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只要对方不死缠烂打,大家相安无事也好。
“这片山林够大,埋个几百人也不是问题。”连城璧冷笑起来,“反正,我追出咖啡馆的时候,已经——”
在山顶咖啡馆,当她疲倦返回时,我能猜到,她曾经过了一场血腥残酷的追逐战。战斗一旦展开,那些秦王会的敌人就不可能全身而退。
看到那些拥挤在一起的年轻人,我就想到了济南城的西门桥。
通常情况下,小偷正是采取这样一种哗众取宠的方式,吸引过路人的注意力,然后趁乱下手。所以,我每次看到很多人聚在一起,都下意识地提高警惕,以免着了道。
小心能行万年船——这条真理,在济南城的任何地方都适用。
唯一值得安心的是,此刻我们身上并没有特别重要的东西,不值得对方拼命。
“火烧云是个好人。”连城璧再次开口,“在秦王会,她是唯一一个能跟我谈得来的人。我少不经事的时候,她曾教给我很多,等于是我人生的导师之一。以她的身手,原本不必在济南城殒命,但她的心太乱了。心一乱,就给人可乘之机,变得毫无章法。”
我对火烧云的印象也很不错,但从明湖居到回民小区剪子巷,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,大家并没有深谈。
临阵心乱,兵家大忌。
“为何心乱?”我问。
“因为……文牡丹另有所爱,他们之间出现了婚姻危局。”连城璧回答。
这句话一下子解开了我心头的一个疑惑,因为火烧云死后,文牡丹根本没有流露出哀伤之色,反而一脸轻松。
“真的是个令人伤感的故事。”我不禁感叹。
婚姻、爱情、家庭是江湖人同样面对的事,因为这是人类社会的通病,任何一个家庭都不能避免。
“最悲剧的是,直到死,火烧云也不知道文牡丹爱上了谁,而文牡丹也始终不承认自己的出轨。单单是这一点,火烧云就死不瞑目。夏先生,我真的不明白,为什么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人,却不能在婚姻这条船上善始善终,反而走向了完全相悖的极端。秦王会上下都知道,文牡丹为了组织出生入死,立下赫赫战功,但却从不争名争利,是个绝对的洒脱不羁的好男人。他若是能回心转意,也许火烧云就不会死了。就在赶来济南城之前,火烧云就曾私下里对我说,济南城风景秀丽,能埋骨此处,也是一种造化……夏先生,你看,爱情之中,受伤的总是女人,尤其是越投入、越付出的,就会受伤越重,越不能自拔……”连城璧的声音越来越沉重。
火烧云已死,她的故事也已经完结,但她的经历却会给认识她的人一些感悟。
“别难过了,飞蛾扑火,谁知道飞蛾的梦想呢?也许焚身如火、投身一炬就是飞蛾终极的梦想呢?作为外人,实在无法评价更多。”我说。
我们的的确确是外人,不但是文牡丹、火烧云感情之外的“外人”,而且对于这个世界、对于人生理想来说,我们还年轻,根本没有太多发言权,一切都在探寻摸索之中。
连城璧长叹:“经你一说,我似乎明白一些了。实在……火烧云对我而言,是一个很重要的人,所以她的死,对我打击极大。一语成谶,大概她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……”
最终把文牡丹送到蓝石大溪地别墅的是火烧云,她自己身负重伤,却顾不上自救,只是要我和韩夫人救文牡丹。
所以,直到死,她应该仍旧深爱着文牡丹,这份爱比自己的性命更珍贵。
“你知道吗?貌似重伤的文牡丹,很短时间内就恢复了健康,这一点很难理解。”我提出了自己的疑点。
人的身体不是机器,遭到重创后,很少有立刻痊愈投入战斗的,除非是机器人。
“是吗?”连城璧皱眉,“我跟他同车,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。这倒是个大问题,我会小心观察,再做处理。”
在交谈时,我们两个越走越慢,完全忽视了对面的人。
“噢……”年轻人们又发出一阵爆笑声,其中几名按捺不住,向我们迎面走来。
我知道,面对小偷时,不能看他们的脸和眼睛,因为他们所有上三路做出的动作,都是掩饰性的虚招,只为吸引目标的注意力。
要看,就要看他们腰部以下的动作。
“三个人,刀片党。”我低声说。
阳光并不刺眼,但三个人在前进时,左手插在裤袋里,右手自然地摆动,就在右手的食指、中指之间,露出一抹淡淡的寒光。
“单片手术刀,不但偷窃,还想要命。”我再次发声。
“狗贼找死,怪不得我了吧——”连城璧冷笑一声,大踏步地迎了上去。